黄浦江的码头应当是上海最大的码头,黑铁色的巨大渡轮压着江面,排着长长的队伍鱼贯而来,轮船、帆船的尖桅杆直指着天空,杆顶上挂着纸灯笼,像是一串海鸥或信天翁。
千帆万帆船去来,岸边,太多太多的渔船木筏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又不敢向前迈近,它们不比那些商贸往来的大船,船上的工人都靠肩挑手抬、卖力流汗的搬运工作维系生计,他们日以夜继的待在船上,吃饭、休息,船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生命。
也许太阳落山的时候,她爹就会融入码头那些工人,无踪可寻。
胡小蝶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她旁边,宋利之说,“我爹今晚在那里上工。”
“你爹是捕鱼的船夫吗?”
宋利之笑了起来——在这个国家需要发展工业的时代,码头最不需要的就是捕鱼的。她笑着摇摇头,“我爹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听我娘说,他有自己的几亩地,白天在地里,下午傍晚就去工厂找活干,昨天他没接到我,所以今天在码头做工。”
“我爹是大户老爷家的长工,我只有过年才能见到他。”
“长工?”
“就是在老爷家长年做工、住在老爷家的,像你爹这种,能下工接你回家的,就是短工。”
宋利之觉得她太有问必答了一点,就跟NPC天生被设定好似的,“怎么我问什么你就回答我什么啊?”
“啊,我只是想你应当不知道,想要为你答疑解惑,有什么不对吗?”
“嗯……”宋利之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胡小蝶柔柔和和地笑道,“我知你不懂这些,因为我家里穷,所以这些都知道。老爷对我爹、对我们都很好,我哥哥又争气,所以我才能来上学,我想要读书,跟我哥哥一样厉害,然后让我的弟弟妹妹也能读上书。”
“我家也很穷,我都怀疑我家是倾家荡产来让我上学的。”
宋利之心说同病相怜,胡小蝶却摇摇头,想要伸出手触碰她的袖子,又收回,搓了搓自己的衣服料子。
宋利之一把拉起胡小蝶的手,按在自己胳膊上,“这是因为我娘是裁缝,没别的。”
胡小蝶新奇地摸了摸,“我娘缝衣的手艺也很厉害的,只是没人愿意给她钱缝衣服。”
“等我今天放学回去,帮你问问我娘店里还缺不缺人,让你娘过来……”
胡小蝶又摇摇头,“我娘要照顾弟妹和爷爷。”
“你家里几口人?”
“八口。”
宋利之想说真好,后来又觉得好什么呢,她光想着她半个兄弟姐妹都没有,不曾想过,八口人,生存压力得多大。
江边起风了。
于是她说,“胡小蝶,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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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教室被锁住,宋利之就背着包去了老师办公室。
——只要跟老师很有礼貌的打招呼,就可以霸占一个小板凳。
宋利之趴在小板凳上,捧着字课图说狂练字,看不看得懂,先把字练明白了,一个繁体字写上十页,就成肌肉记忆了。
多么朴素且不动脑的机械学习啊!
所以她繁体字认得飞快,有如神速,就是自己闭卷盲写起来还很慢,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十秒一字,刚削出来的铅笔头又没了。
她从包里抄出小刀片就开始削,又接着木屑怕掉到人家老师办公室的地上,又不好削,心里烦躁腾升,莫名其妙的脾气又来了,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她还在想自己不会是得了躁郁症,跨地一下,刀片齐齐的切进了手里。
猩红和疼痛一同漫出时,宋利之才发现,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宋生!”
她吓了一跳——长褂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大概是来备课的,下午的天演论和本国史都是他上,一脸紧张地看着她血流涌注的伤口。
而这一声,同时让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