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才人翻书页的手指一顿。
讨厌他么?真论起来,刚嫁给他的时候是有的,可几年下来,早淡忘了,只剩下寥落。
张才人淡然说不是,“前朝的风声,多多少少会传到内廷,纵使朝云殿也听过一星半点儿的——国有圣主,总是令人高兴的事,我也敬您是位明君,犯不着讨厌您。”
这算是张才人今晚头一句软和话。官家此生听过多少奉承辞句?早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张才人这两句话,并无新意,甚至可算简陋,可从她口中说出来,莫名就有种诚恳意味。
官家略一笑,笑完了才回过味来,乍听是好话,实则底下有深意呢。他倏地眉头紧锁,“作为君王,你不讨厌朕,可作为夫君,你却对朕没什么好感,是不是这个意思?”
“宫里除了圣人,没别人能当官家作夫君。”张才人四两拨千斤,“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您放心。”
官家敛起神色,喜怒莫测,“你别给朕打岔——你只说实话,你不喜欢朕,是也不是?”
这是怎么了呢?张才人觉得费解。她本没兴致同官家论这个,可话说到这份儿上,也不含糊了,手里头书本一扣,径直朝官家点头,“您一定要问,那我便同官家说实话。我尊敬您,可若说喜欢不喜欢的,我对您从没有过这等心思。适才有句话您说中了,当年贵人们一句话,将我赐给官家冲喜,内廷宫人命如草芥,嫁不嫁的,原没有我置喙的余地,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是以心中存了分不乐意。”
张才人说得很坦荡,望向官家的目光里也没多少情绪,身子朝后头软枕上一靠,倒有种睥睨君王的意味,“您不会觉得惊讶吧?这些年我与官家形同陌路,我对您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心思,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么?您偏要刨根问底,是想听我说什么呢?”
官家沉默良久,终于一声轻哼,“没想到你这么伶牙俐齿。”忽然左右顾盼两眼,伸手扯了扯衣襟,“有些热——你殿里炭火一向烧这么旺?”
原以为官家还有的夹缠,没成想,这话头就这么轻巧揭过去了,张才人只觉赶不上趟,困惑“啊”了声,“不热啊?各宫火炉都一个形制,冬日里供瑞炭也有定例,朝云殿与别处并无不同。”又探身要唤人进来,“官家既觉热,我让人去看着拢拢火。”
官家却制止她,说不必,转头将一件玄色夹袍脱下,随手撂在榻上,只着里头一件水青色单衫,气质温润,仿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可紧接着,官家直起身子,两臂微张,朝她倨傲一扬头,又像个胡同口挤兑人的大爷。他说:“你过来。”
张才人没过去,她蹙眉盯着官家,觉得怪诞极了,斟酌着问:“官家怎么了?”
官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热得直冒汗,心里头有火一簇簇往上窜,脱了外袍仍不见好,也不知道是她适才冷言冷语激的,还是因着旁的。
他忽然变得没耐心,见张才人不理会他的话,信手将榻桌拂开,倾身就抓住她的手腕一扯,动作快得来不及叫人反应,霎眼的功夫,就将张才人背身圈在怀中。
张才人震惊不已,整个人在官家的触碰下一个激灵,下意识扭身挣扎,慌乱间,还强撑起一分镇定,提高声量侧头同官家讲理,“您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有话好好说,这是要做什么?”
官家长这么大,还真没遭人如此问候过。云端上的人物,素来又好教养,别人夹枪带棒挤兑他,竟先觉着新奇,歪脑袋在身前人肩头蹭了蹭,“嗯”了一声,慢慢才品咂出不满来,“朕吃错药?张才人,你拎拎清自己的身份,怎么同朕说话的?”
官家不松手,张才人只得紧咬贝齿,无声地同他角力。她身量高挑,长胳膊长腿的,在女孩儿中已很够瞧,可在官家面前使力气,简直像是玩闹。一边倒的局面,最后不知怎么的,混乱间手一扬,颤巍巍从官家面上“刺啦”一下划过。
张才人是御前女官出身,旧日里当差久了,至今仍不惯蓄指甲,可便是指尖细韧那一点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