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尽量不去想。
天像一张网落在他们头上,黑得不见五指,簌簌有风声作怪,夜里星光黯淡,脚下道路又漆黑一团,那匹马又奔得飞快,她坐在陌生人身后,感到头脑昏沉,离开前阿那如握着号角用茶渣为自己卜了一卦,茶叶在杯底聚集成新月形状,纤细锋利,不是吉兆。马儿边叫边跑,她不能回头。
一路上她没敢多问,和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打交道要分外当心,别问,别动,最好也别看。马匹钻入小道,路上更加颠簸,她一手环住那个男人的腰,一手从衣袋里掏出那枚小号角又看了一眼,金子几乎在她手里捂热,在柄端背面,借着月辉映照,她看清上面的兽头雕刻,有些变形,她用拇指抚弄着沉甸甸的黄金,又将它放回衣兜里。
他们下马的地方离城不远,阿那如认出这是她过去采药的那片林间空地,听说王军在驻扎在此后,她还没来过这里。风里有血味,也有鱼腥味,不远处有条河,锅子里闷烧的东西应该是兔子肉,一堆灰色的松松的皮毛映照在火光下。几棵粗大鱼骨木下支起一顶灰色大帐篷,三匹壮实的俊马拴在近旁,它们啃着地上的草皮,又拉又扯,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吃喝,身边矮个子的男孩长了一对鼠眼,此刻他正忍不住运用两只黑乎乎的眼珠打量她,一个高出他们半人的男人守在帐篷前,手握长枪,挡住老鼠男孩的目光。他们的穿戴都像北方人。
阿那如紧跟在亚古柏身后,她老迈软弱,但不是头脑空空,地上的火堆将熄未熄,吊炉扔在地上,没人和她说话,但不少双眼睛盯着她的身影直看。别看,别动,也别说,她踢开一小堆剔干净的骨头,恐惧就不会从脸上的那两只洞口里漏出来,这片土地上她比兔子当心得多,小心得仅次于那些被野狗撵来撵去的黄皮狐狸,否则她也会被捕获,被食尽。
帐篷比她想得要大,亚古柏走到软榻一边,和主人轻声交谈了几句,中央铺着几层软垫,上方躺着一个人影,她闻到汗味,还有蜡油发出的辛辣味,有医生来过,她嗅见蓝灵草碾碎后的苦涩气息,还有金属的味道,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有时金属的气味是苦的,如同地下冒出的咸水,而有时它凉而甜,就像现在,她嘴里咂吧出鲜血甜美的气息。
纱幔下伸出一只手,侍卫不肯离开,他也不许挑起帘子。见不到主人,她只好一遍一遍摩挲着这只手,它的形状与寻常人的手略有不同,小指和拇指多出一节,指缝间洗得很干净,手背上只能捏起一层薄薄的皮肤,在右手拇指指甲里有一丝残留的墨迹,好像一道黑血。
她闭上眼,将自己置身黑暗,黑暗如同流水,前面有光的热力,还有“呲呲”的水壶烧沸的声响,那只手在扭动,它会带她走,只要一小会儿,她穿过黑夜,那只手有时软得像一块死肉,有时坚如磐石,它把阿那如拉进一间房子,屋外大雪飘飞,一匹长毛马在重荷下喘气,热气在冷风中凝结散去。
房子里有好几个孩子,最大的在桌前磨利斧子,另外还有好几个孩子在做功课,北方人的功课不外乎是劈柴,剥兽皮和拨豆子,大的小的都在一间窄屋里忙活,只有刚学会走路的和嗷嗷待哺的坐在木敦上等待母亲,他们的脸又瘦又小,他们的手又干又硬,但哪一个是你?阿那如走过他们中间,她是个幻影,也是个鬼魂,在别人的梦中无声行走。你要让我看什么?但没等她回头幻影就已经如同一阵雨雾消散,阿那如再次睁眼时身处一条灰色长巷,一个个头不高的孩子爬出窗户,她不算很瘦小,手臂结实有力,黑色的头发纠结在一起,在乱发间露出一只眼睛向通道两头张望,脏孩子,她的眼睛很亮,像一颗宝石在反光,脏孩子,你去哪里?她走到窗前,昏暗内室中有具开膛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两肋间破了一个大洞。阿那如感觉心脏在胸膛中猛跳,血腥气飘进嘴巴里,还有别的气味,孩子们身上洗不去的奶腥气,只有他们长得够大才会褪尽,那个小鬼在跑,向正前方的一道砖墙冲去,是我的幻觉,还是真有一个人在尖叫?叫声像号声连绵不绝,那个女孩的身材干瘦,她蜷起身子,钻入一个大人过不去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