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神(2 / 6)

房门,那畜生沉重地吐息,它已经狂奔了一段,现在扯着地里的萝卜叶子,吃得很欢,好马通常挑剔,除非是饿坏了。

她鼓足勇气将窗子推开一道小缝,那个男人摸到窗前几乎就是眨眼的事,马在他背后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脸被帽檐的影子遮住半截,另外半截又被面罩挡完,声音低沉清晰:“阿那如?”

“是我。”她不得不回答,如果鬼母注定她死,那把刀不会让她活得更长久,倒有可能让死亡更难熬。

“我是克萨·亚古柏,蝌蚪城来的商人,”他似乎有些犹豫,神婆明白他的顾虑,她看起来脏兮兮的,没穿神袍,也没有法冠,尽管破庙里无需这些繁文缛节,旁人眼中这只是个邋里邋遢的老东西,但她不是没有力量,“我那里有个病人,但医士让我来找你。”

谎言,都是谎言,她能嗅出血味和铁味,也能闻出他心忧如煎,但你不是商人,你的马,还有你的刀,它们异口同声都说你不是商人。不过她是个明智之人,不会拿这把老骨和刀枪硬碰硬。

“我不能走。”克萨·亚古柏,他的名字在神婆嘴里回味,瓦希德语中亚古柏意为长青木,他的名字带有血味,她看见他的双手染血,刀刃砍出凹痕。

荒山野岭里的病人不多,死人不少,真正因病而死的却谈不上有多少。找她帮忙的人通常都不会在半夜登门,他们大都是流浪至此的野人,偶尔有带着奶娃娃的村民找上她,他们即使向她求援时也带着鄙夷神色,而那些白衣法师们可不管他们死活。信仰不能填饱肚子,也不会从土匪手下救人一命。但这里不同,她想,鬼母,她真有力量。

那些让他们分外心忧的问题都只是些小毛小病,不过阿那如从不这么说。这很严重,她说,你快死了。惊恐中他们会掏空自己,有时是一把铜钱,有时是一袋洁白的米面,白得如同一捧新雪。只有极为罕见的时刻土匪们才会来,他们也骑着马,那些马要不是老得快死了,就是瘸子瞎子,暴徒们拖着一身伤病到她门前,身后拖拽着新鲜血滴,那些血有时会招来野狗驻足,官差的狗从来不会深入林丛——阴影中到处是陷阱。他们走后也会留下丰厚犒赏。

但从没有人要带她离开,借着月辉洒在窗下的光亮,阿那如能看清来人有一副好手好脚,身后也没留下蛇形般血迹,但她还是说:“我不能走。”

她攥紧小刀,心中涌起一阵惶恐。我不能走,她看向身后,她需要侍奉,但这男人不懂,鬼母的面前飘着烟雾,她时时刻刻需要仆人在侧,我不该走。来找她的病人大多不是为了伤病,他们自以为受到鬼魂惊吓,其实只是几个噩梦,正经的医术她并不会,脑子里也没存过几个治病的方子,中邪的灵魂只需在睡梦中抚平惊恐。

亚古柏没做声,在窗台上放下一个包袱,它很小,布包在风中抖动,像一个礼物等待开启。她向前跨出两步,不会是钱,这么一张布里放不下多少钱。神婆借着月光抖落包裹,一只小巧的黄金号角落在她窗台上,好像一只金蝶飞至。她试着吹响,它的音色低沉绵长,在夜色中萦绕不去,落在她耳中却显得尤其甜美,阿那如用牙齿轻咬着号角一端,她看到亚古柏不赞成的眼神,心中分外快乐,黄金在重压下稍微变形,她抹去涎水,把金子小心放进衣袋中。

鬼母神像紧阖双目,她面前敬奉的香棒所剩不多,阿那如推门时一阵夜风流入室间,烟柱在空中飘动。我会回来,在那柱香烧断之前,我就会回来。但她走出去的时候没有回头,夏夜依然闷热,不日会有一场大雨降下,雷电将像剑击穿天空,阿那如看见雨水冲刷着破屋,狂风捶打她的门,屋子里没有点灯。水肯定快泡到我的肩膀了,她想,在乌云拧出水来之前她得把鬼母搬到更高的地方,最好是在橱子上,那里很高,她也能坐得更稳,但是突然间,就像有根小针刺了一下她的脚后跟一样,她心中涌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如果她没能回来,会怎么样?

没等她细想这回事,那个男人就招呼她骑上那匹黑马。我会回来,鬼母,但那柱香很快就会烧断,化作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