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他们也不催,就那样无期地赊着。
他们一家是当地的活菩萨。
但以前善事做得再多,也躲不掉资本家的帽子。
房子土地都被没收了。
游行,□□,关黑屋。
欠着他们家诊金的那些人,握着拳头高喊:“打倒资本家,打倒黑五类。”
黄良忠年少参军,常驻部队,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等收到消息的时候,家里双亲都已经被斗没了。
他立过不少军功,被隔离调查了一个月,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放出来后,家里背景对他也有影响,他面临退伍,但不想再回老家,恰好这时前线要人,就毅然报名去了前线,心想,反正家里就只剩他一个,死在前线就算完。
不料,那么多年下来,人没死,腿瘸了,在部队里不能再呆,还得回那个让他想起就心寒的老家。
黄良忠在部队这些年,立过不少功,最后这一次还是一等功,这才有了可以选择去处的机会。
派出所后勤的工作很好,但他没要,要了原属于他家的那片山头。
他恨那地方的人无情无义,但那片山头的广柑树,都是他外公和他爸带着人栽出来的。
让他意外的是,他受伤那段时间,负责照顾他的女同志,竟然向他表白,要跟他一起回去,给他当媳妇。
那位女同志家里成分好,但亲妈死得早,父亲娶了后娘,后娘生了弟弟,她被一家人当丫头使唤,小小年纪就有干不完的活,家里粮食不够吃,就紧着父亲后妈和弟弟来,她饿着。
饿得没力气,活干得慢了,还挨打,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姑娘。
后来从家里逃了出去,在部队医院找了个看护伤员的活,养活自己。
黄良忠家里就剩他一个,没依没靠,还穷,不想女同志跟着他受苦,拒绝了。
女同志竟然背着包袱,高一脚低一脚一句话不说地跟在他后面,走去了他的家乡。
面对家徒四壁的破房子,女同志没有转身走人,反而不顾劳累,搁下东西,就开始收拾早些年被抄家时被砸得稀烂的破烂。
人家女同志做到这一步,黄良忠哪里还说得出赶人的话。
那座山不通公路,走十多里路,才能看见客车。
他拿回了那些广柑树,结的果子却运不出去,他自己背出去换东西,一次只背得了一背篼,走得脚上全是泡,也换不回半背篼粮食,一山头的广柑都烂在树上,而他们一家人穷得锅都揭不开。
村干部也不能让他们一家这么饿死。
于是决定,每年广柑成熟的时候,组织村里的人去老黄家背广柑,背出来村里人分,然后从交上来的粮食中划一点给他们家,虽然不够吃,天天还是挨饿,但不至于饿死。
他们这边,好些家里都种着一两棵广柑树,广柑不稀罕。
但谁家的广柑都没老黄家的长得好。
黄家的广柑个个皮薄汁多,酸甜可口,果味浓郁,没有人不喜欢。
虽然要给粮食,但那点粮食分摊到每户人家,也就几捧,而他们从老黄家背回来的广柑却是整整一背篼。
一背篼老黄家的广柑背到集市,换的粮票,能去粮站买小半背篼米。
说是给出去了粮食,但实际他们才是占便宜的那一个,也就欺负黄良忠家的广柑运不出来。
张老太听了苏萌的话,瘪了瘪嘴,没太当回事。
背着广柑走那么远的路,谁爱去,谁去。
反正广柑回来了,她去队里闹一闹,一家扒拉两个,也照样分一背篼,何必让她儿子们去遭那罪。
“村主任说,为了避免有人偷奸耍滑,最后扯皮,今年强行规定,有劳动力的家庭,只有去老黄家干了活,才能分广柑。而且还得是昨天今天两天都去了的,才能分。”
苏萌把拖鞋放到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