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奔逃(5 / 5)

沙漏 珈清 3632 字 2023-06-03

,庆祝动工的鞭炮声还没来得及响完,一伙手持菜刀、锄头、斧子的人就闯入坠满了丝瓜藤的院墙开始打、砸,被请来做活的泥瓦匠们措手不及纷纷躲避,表姑父拖着行动不便的一条腿和来人扭打在一起,这些人正是老三的亲爹、亲娘、亲大哥和亲弟弟。

等在车间做活的老三收到消息马不停蹄地从城里赶回来,院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老两口搭的葡萄架被人扯下来劈断,枯黄的葡萄藤散落一地,四五个原本长在藤架上熟透了的金瓜也被踩碎,摞好的柴火垛被推倒,堂屋里到处都是被人泼的泔水,沤了不知几天,散发出浓烈的恶臭,鸡窝却是空的,两只老母鸡一只公鸡已不见踪影。

表姑和表姑父就在这一片好似废墟的家中,一脸木然地默默收拾着残局。身形瘦小的表姑父正用一块脏抹布擦拭炕上的污渍,墙上泛黄的旧报纸还在不停往下淋漓着恶臭的黄色汁液,表姑父抬起脸来,带着七分担忧三分哀戚地望向老三,一张饱经风霜的棕色面庞上挂着青青紫紫的淤伤,左边的眼角豁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血水已经浸湿了那件泛白的破棉袄的领子。头发已经半白的表姑背对着老三,正把被打碎的瓦罐归拢到簸箕里,瓦罐里的盐和糖散了一地,粗粝些的是盐粒,些许泛黄的糖粒,伏跪在漆黑一片堂屋的砖地上,这个苦命的女人用一双蓄满了眼泪的全然看不清楚的眼睛仔细地分辨着。

老三颓然地倒在只剩了半扇的屋门前,身上流的血此刻化作蚀骨的剧毒,他恨自己贱种的出身给他真正爱着的“父母”招致如此灾祸,他无力地支撑起身体,手脚并用地爬到表姑面前,将她扶到炕上,颤抖的双手将她鬓间的白发捋了又捋,三人沉默地对视着,惊惧、悲痛、仇恨的泪水无声地爬满了面颊。

倏忽间,老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膝仿佛碎裂,他端端正正地向表姑和表姑父磕了三个响头,趁二人仍在愣怔间,猛地起身朝院外奔去,手里紧攥着一把刀锋锐利的斧头,而他狂奔而去的方向,正是那个任他把满口牙齿咬碎也难表心中万分之一恨意的“家”。

表姑和表姑父惊叫一声,顾不得满身的伤痛和蹒跚的腿脚,拼命在后面呼唤着追赶着老三,可两个饱经了雨雪风霜的苦命人怎么可能撵得上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小伙子呢,夜晚的农村自是万籁俱寂,天空也黑得令人心悸,夜色吞没了跛脚老汉前行的道路,一步踏错,他从高高的田埂上滚了下去,表姑用尽全身力气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划破黑夜的哭嚎:“老三!你姑父掉田里了!老三!快回来啊老三!”

老三把板车的绳套套在自己脖子上,悔恨的泪水和汗水混作一团,如多年前在冬夜里救下自己的表姑父一样,埋头奋力朝镇上赶去,不知是否摔伤了头,板车上的男人已经陷入昏迷,田埂上粗砺的石头刮得他满脸是血,跛掉的左腿早已萎缩,唯一完好的右腿微微蜷着,右臂弯曲成极不自然的角度随着板车的颠簸而毫无生气地颤动着,表姑紧紧搂住已无知觉的男人,圆睁着双眼,看泼墨一样的黑夜慢慢变成了雾蒙蒙的灰色,东方天空中高高悬挂的启明星将引来金色的太阳,可她心中明白,这个在她苦难的一生中给过她短暂金色年华的男人,恐怕就要在这渐渐消融的月色里,永远地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了。于是她闭上眼睛,将自己深埋入男人的颈窝里,流着泪,坦然地接受了这无法逃脱又如影随形的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