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地拉着,她又用惊恐的眼神环绕四周,周围聚集的全是邻居,家属楼的每个窗口都站满了人,他父亲的同事、下属,还有几个见到她总是笑着喊她“大小姐”的叔叔阿姨,此刻就站在那棵父亲亲手种下的合欢树下,双臂交叉在胸前,边窃窃私语,边一脸玩味地望着他们。
突然,一盆水从五楼瓢泼而下,世界仿佛按下静止键,浑身湿透了的老太被浇得发懵,父亲一步冲进单元门按下反锁,看热闹的人群纷纷闪避,靠得太近的仍是被溅了一身,母亲美丽的面庞出现在窗口,平静、毫无波澜,用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再这么爱看热闹,我下次浇的可就是开水。”
和父母并排坐在家中宽大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惊魂未定的马佳佳第一次了解了那些父亲从不愿意提及的往事。
小四子的尸体是被邻居在自家屋后的柴火垛里发现的,正是隆冬时节,数九寒天,风里像裹了刀子一样吹得人抬不起头,小四子身上只有一件薄棉衣,烂乎乎的纸一样扒在身上,即使是家里的壮劳力,只穿这样一件薄棉衣也会在冬夜里被活活冻死,人已经硬了,脸色又紫又黑,嘴里塞满了还没来得及嚼碎了咽下去的煤渣。
他那在狗洞里和大黑狗拥着取暖才能勉强睡着的三哥,在村里人的呼号声中醒来,被半拖半拽地,带到了小四子面前。
这个小家伙太饿了,快六岁的年纪,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饿极时嚼过土、吃过煤渣、啃过树皮,他念念不忘的是四岁那年,三哥从邻村的表姑家带回来的一块豆饼,那是一种将黄豆煮过、碾碎、晒干、发酵、再制成饼状的食物,只要吃一块,再趴到河边痛饮上七八口清亮的河水,肚子就能瞬间像气球一样鼓胀起来,保管两天不饿。他太想念那美妙的豆香味了,他试着把村里人烧过的炭碾碎,和上水,做成炭饼,但那些细细的灰色粉末怎么也变不成饼,于是他又捧来黄土,搅和搅和,就成了黄土炭面,烀成饼状,在野地里晒干。晚上,他和找野菜回来同样面黄肌瘦的三哥就着两捧冰凉的河水,把这些虽称不上是食物,却能使他们勉强吃饱的东西咽了下去。
穷困的农村家庭,一个儿子的降生使人欣喜,但如果是饥荒年代接连降生的儿子们,就是一张张分食家中为数不多的口粮的嘴,不幸遇着自私的父母,再金贵的儿子,就连野猫野狗也不如,至少野猫野狗还能扒了皮吃肉,而儿子只会哭着喊饿。
这家人的大儿子已经去六十里外的矿场做工,临行前,一直偏爱他的父母,给他带走了那条家里唯一能御寒的狗皮毯;二儿子养在外婆家,虽然是一样的可怜光景,但能勉强吃饱、穿暖,有个人样儿;三儿子不上不下,没有人期待他的到来,不到一岁断了奶,就被扔在院子里,和野草一样望天而活,心情好时给他两口饭,心情不好时拳打脚踢就权当一餐,村里有好心人给他一口饱饭,他那成日里忙着“开大会”的爹娘,还要指桑骂槐地啐上一口叫人别多管闲事,春夏秋三季里总是赤条条的,腰间系一条烂布遮羞,冬日里则是一件村里死去老人的破袄子,睡觉就窝在家门口通往平房顶楼梯洞口下,和他睡在一起的是家里的大黑狗,村里人时常笑称老马家有两条称职的看门狗,一个四条腿,一个两条腿;四儿子出生后,三儿子的日子更难过了,爹娘把吮着手指头饿得哇哇哭的小四子丢给睡在狗窝里的老三,便什么都不管了,老三抱着小四子,看着暖屋里呼哧呼哧喝着棒子粥的父母,只能默默站在窗前流泪;那个动荡年代结束后的第一年春天,五儿子出生了,或许这是一切向好的预兆,这一对自私又牙尖嘴利的父母,除了一向偏爱的大儿子,又有了新的寄托,对三儿子和四儿子自是眼不见为净了。
“打!给我把他吊起来打!打死这个白眼儿狼!这个畜生!我可怜的小四子儿呦!活活冻死了呦!这个天杀的狗东西自己睡得倒是踏实!就不管自己的亲兄弟喽!把他给我吊起来!吊起来打!”
恍惚间,半倒着跪在小四子尸体旁的老三被高大魁梧的父亲从地上一把揪起来,像抓一只刚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