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开始哭,一直哭到片尾字幕滚动结束。
偏偏他很尊重公共场所的仪式,只小小声抽泣。
哭泣的男人坐在她外侧,她甚至不想因为离场打扰他,兴许人家真心觉得这片子感人。
就这么介于“想回酒店”和“再听他哭会儿”的两种心情里,殷舸手托着下巴看完了全片。
她薄唇抿了抿,有点想抽烟。
片尾曲响起,观众窸窸窣窣的离场走人,有的还没出去就张嘴开始吐槽了。
那个哭泣的男人擦了擦眼角,场灯亮起后,殷舸才发现这是个相当憔悴的中年男人,头发垂到了肩膀,苍白的窄脸上架着文人气息十足的圆眼镜,他瘦,还驼背,灰黑色的西装外套下穿着松垮的长裤,远看像是一条合体的女士长裙。
殷舸把帽子往下扯了扯,跟着哭够了起身的中年男人走出影厅。
夜里十一点钟,商场已经下班,他们出来的晚,又在电影院的夜间通道里碰到了。
中年男人面朝通道的墙角打电话,肩膀一抽一抽的。
殷舸点了支烟站在不远处的吸烟区,她点开微信看了一眼,房东谢藏的对话框空空如也,倒是太空剑客褚玉文又发来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不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就是旁敲侧击她的感情生活。
殷舸天生擅长应付这样欲语还休的桃花,好像在她妈给她生了这张好看的脸之后,这一技能就自动点满,她随口诌了句,大意就是自己深受情伤,这辈子都封心锁爱了。
安全出口指示牌晕着莹绿的光,消防门半掩,一门之隔传出男人的低声咒骂——“他妈的我就说这老鬼拍不好拍不好,除了小黄/书他还能看懂什么,他懂文学么?他懂电影吗?他屁都不懂还不让老子拍,殷老师明明写的是童话故事,让这傻缺拍的像个B级恐怖片…… ”
“对,我在哭,我他妈哭了九十分钟,我给这老鬼哭丧呢。他这烂片今年又扑街,制片人眼是真瞎啊,放着老子这么牛逼的导演不用,非要让这老鬼拍,他拍三级片的时候老子已经去戛纳了,戛纳,戛纳,他懂不懂什么叫戛纳!”
殷舸满耳朵都是嘎嘎嘎的鸭子叫,已经快不认识戛纳两个字了。
她靠在墙上,半仰着头默默抽烟。
应该是十几岁的时候,冬天,下了雪。
殷舸在书架上偶然翻到了殷澄送她的五岁生日礼物,一本在扉页上写满祝福的《花园》。
他写道:保持好奇,保持善意,愿世界优待你。
没几个人知道《花园》的创作初衷只是初为人父的作家模仿着儿童的口吻把世界介绍给女儿。
就连女儿自己也渐渐忘记,父亲在书里细细描写着不掺杂恶意和冷漠的世界,只是为了消解它原本的糟糕和残酷,从而让年幼的孩子对万事万物充满期盼。
殷舸不能站在当下讽刺殷澄的天真,毕竟她最初的中文启蒙就是从这本《花园》开始的,尽管殷澄考虑到小孩子不可能认识那么多字,已经有意识的简化了用词语句,但从小中文氛围淡薄的可怜的殷舸直到十岁才磕磕绊绊的读完全文。
那时她已经和祖母生活了五年,对于幼时天真烂漫的家庭记忆差不多遗忘。
不知是父母哪方遗传的刻薄基因让她读完后不假思索地丢弃了这本书。
三支烟抽完,通道里的中年男人已经走了。她晃晃悠悠的推开门,沿着幽暗空荡的楼梯下楼。
这天洗完澡之后,殷舸对着镜子看了会儿自己的金发。殷澄自杀前和她爆发过一次争吵,他要
坐在酒店的全景天台上,一字不差地背诵出了《花园》的最后一段话。
?“五岁的赫柏在金色的阳光中苏醒,她抱着自己的小狗来到花园。花园里的花朵真鲜艳,雪白的郁金香在微风里随意摇曳,粉红色玫瑰花瓣落在茵绿的草地上,喷泉上肥嘟嘟的天使把爱的箭矢弯在金弓上。赫柏说,今天真适合和爸爸妈妈一起去野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