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叔年迈,人胖胖的,总是乐呵呵的一张笑脸迎人。
如今老人家跪伏在薛龄身边,白发人送黑发人,长泪透襟,哭得人心酸。
“阿娘,那个爷爷哭的好难过,他是饿了吗?”
有小孩儿童言童语,天真不知世事。
“快吃你的饼,一会儿虫虫吃了,你就饿肚子……”
妇人抹着眼泪,把孩子抱开了。
“那他为什么说是毒药?”
“为什么骗我们?”
“那救人换功绩的事儿还算吗?”
“肯定也是骗我们的,这个薛狗,嘴里什么时候有一句好话!”
……
即便已经知道是一场误会了,囚犯们还是愤懑不满,言语间都是敌意。
冯莽想唤一唤薛龄,但是薛龄身上到处都是纱布,根本无处下手,只能颓然的瘫坐在地。
“问了几个医师,都说……都说大人是豁了命,伤了本源,才会油尽灯枯……没得救了……”
一个彪形大汉、街头无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二十几个兔妖……个头比那醉仙居都高半截,一爪子就拍死人了,他生生扛了好几下,就为了引开兔妖,好让我救人……”
有幸存者忙点头应和:“是是,救的就是我们,要不是冯莽拉我,我一家就被兔妖生吞了!”
冯莽越说越顺,他觉得委屈,替薛龄委屈。
“他一个人,把兔妖都引出城,为了不让兔妖再进城,让我放了虎口石,堵兔妖,堵了兔妖,也堵了他自己的生路……”
“好好的人成了这副模样……”
欠了人家一条人命,还亲手堵了救命恩人的生路。
冯莽内心的愧疚,像是蚂蚁、毒虫一样,不停的细细啃咬,不放过角角落落。
福叔听了这些,更是泣不成声,“大人啊!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辛参领紧皱的眉头松开了,她大概明白,为什么青阳县的人对薛龄的态度这么极端了。
为了达到目的,在道德之下,律法之上的规则范围内,他可以不择手段,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说的好听一点,叫君子论心不论迹,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受了薛龄帮助的人,自然极尽赞赏,被他利用的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这样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若有机会,定能有一番作为,极易竖笛,也是大凶险。
师傅说过,朝堂上有很多种人,多的是无用的废物蠹虫,除了脑子一根筋的名臣,媚上欺下的佞臣,还有能干凶残的酷吏……
蠹虫,肥而杀之;名臣,敬而远之;酷吏,驯为己用。
可惜了,若是薛龄不死,她还可以想办法收为己用,驯成手上最利的刀刃,才能做到如虎添翼。
地牢安静的像是一座坟墓。
听了老医师说的噩耗,众人反应不一,或悲泣,或得意,或欣喜,或默然……
此前他们不曾与薛龄相识,往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不可一世的薛狗快死了。
兔死狐悲,狐狸悲伤的不是兔子死了,而是自己的境遇,也犹如他们此刻的心境。
福叔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了薛龄身上,打透了包扎伤口的纱布,渗透进了伤口,洇成一团水红。
而众人视线里的薛龄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正在做梦,一个欢喜而悲伤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老道士意外离世的那年冬天,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有人发现了落水的孩子,眼看着老道士想要跳下水去救人,薛龄先一步下水,捞起了那个快窒息的小孩。
寒风刺骨,江水冰冷,当他瘫软在地,像是一条上了岸的鱼一样,大力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