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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祝圣院这两年里,我始终保持一种警觉。这东西不好,会在我年纪渐长后啃噬我的心神,瘤子一样寄生,直到把我正常的部分都吃光。我会变成疯子,神经病。
睡不好,但我能有什么办法?
撑着,忍着,没有任何抱怨,没有暴露,我在如鬼魅般尖啸的风雨声惊醒,睁眼看到凯撒的身影。
当时我不知道他是凯撒,我只知道他十分陌生,陌生而英俊,金发在末梢渐变为宝石蓝色,纤细明丽像天堂鸟的羽毛。
闪电,烛光,昏暗的病房,我和这个美丽的闯入者靠得很极近,似乎感觉他的发梢在我鼻尖蹭过。再看他弯着腰,手里拿着一件毛毯,似乎是打算给我盖上。
但是……
“先生,这里是病房。”我平静小声地说。
“你也需要休息。”
声音也压得很低,他把毛毯搭在我肩上,缓缓站直了身体。修长挺拔的阴影在我身上笼罩片刻,他转动脚跟朝最近一张病床走去。我看到他一身深色戎装,臂章上绣有玫瑰与衔尾蛇。
拜塔。
玫瑰与衔尾蛇是拜塔骑士团的象征。今天送来的病人基本都是拜塔的骑士,他们刚打仗回来,听说是险胜,但是以少敌多,战绩仍然瞩目。
可不管是大胜还是险胜,总是有人要死要受伤,所以我并不关心军事家还有政治家会怎么煽动民众,又以怎样可耻的谎言欺骗,让母亲愿意把儿子交给这些人。
我把毛毯叠起,放在椅子上,走到凯撒身边。在正前方的床上,年轻骑士的两条小腿被截肢。凯撒轻轻揭开床单,看到了渗出血的纱布,厚厚一大卷把膝盖包得严严实实。
接着,他去看没了手掌的,没了左手,还有失去整条左腿的伤患。
他一声不吭,眉头也不皱一下。从他臂章花纹和星星的数量,我已经知道他是拜塔的领袖,传闻中帝国最年轻的骑士团团长。我不知道他正在想什么,床上躺着的,人生几乎被毁掉的骑士们和他差不多年纪。
看了一圈,凯撒走出病房,在走廊的一扇窗前站定不动。雷光打下来,把他的脸照得无比苍白。但我竟然没从他那双蓝绿色眼睛里感受到怜悯,他也不悲伤,单纯在思考一般,或者不带任何感情地发呆。
我觉得他比我更需要这张毛毯,裹住身体,裹住让人捉摸不清,让人毛骨悚然的冷静。
拜托了,露出有点人情味的表情吧。
那些残缺的要死的骑士都是你的部下。
我在心里呐喊,认为凯撒是我见过的最古怪无情的长官。
好久之后,凯撒转过头看我,“祝愈师。”他说,“如果他们中有人夜里醒过来,麻烦你装作他的母亲和他说话。”
“……?”我不解。
“他们不是这次行动的正规军,是受过特训的斥候,双眼全盲,天生还是后天的我就不知道了。他们靠嗅觉和听觉作战。”
“可他们耳朵灵敏,一下子就能听出我不是他们的母亲。”
“无妨,他们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什么?”
“他们比我想的命硬,但熬不过天亮。”凯撒犹自说着,脸上神情随着倾吐的话语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但不多,稍稍回暖。
他以平静的口吻和我讲述那六个并非麾下骑士的男子,只因为他数年前一个无心的善举而特地请命,愿意冒死冲锋。
“他们是自由佣兵,长期服用强化感官的魔药,副作用很大,本来就快死了。但他们又收养了两个小孩,于是找到我,想用军功换一笔钱。”
“找骑士团做交易,理论上讲要比冒险家协会更靠谱。当然这和履行者的人品有关系。但看样子,他们的选择是对的。我答应你,可以装作他们的母亲和他们说话。还有别的指示吗?”
“没有了。至多,你看实际情况让他们走得更体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