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过。
他是否会在梦中醒来,看着这片地境,遥思从前,想起烬祯元祖的权倾天下,万人朝拜?
烬祯祖祖辈辈都生在暗夜之域,长在暗夜之域。
可他如今,在暗夜之域顶着异姓,回到曾经族人的领域,竟有难言出口的陌生与冷意。
左丘族而今的王座,是烬祯供奉万年的信仰——魑龙尊椅。
他该是见过这王座的。
毕竟左丘族向来爱拿抢来之物大做文章,它们会说“烬祯不过如此,若我们早出现百年,哪还有那白首头领何事?咱们也能亲屠九霖魑龙。”
他会如何想?
他该是忆起阿母手捧的那纸文书,墨色染出大片汹涌波涛,九霖魑龙的长须被元祖握在掌间,丹血覆在扶光双刃上,刀尖抵着那恶龙的凸额,划出一道深的伤痕,元领在龙首上笑得得意,是烬祯手屠了这叨扰三界数万年的恶龙,烬祯能称王了。
元领与九霖魑龙在云浪间斗旋,双刃挑破了它的皮肉,割了它的筋脉,又赤手掏出那百丈长的龙骨,斩下其头颅,宣示着他的胜利。
魑龙尊椅内,是魑龙的骨与颅,是双刀的熔铸,是烬祯向世人证明的神话。
可慢慢地,传说淡了,无人再会提起这山脚的野草了。
就算是知道烬祯的,也只会说,他们残暴不仁,屠了那恶龙又如何?海浪照样滔滔,以吞天灭地之势嘶吼了百年,惹得人间如炼狱。
该说他是忍辱负重的,竟能在这左丘族的统领下活了这般久。
虽日子难熬,可他也能见到尽头了吧?
光就在自己跟前。
有神亲降,欲拉他一把,而非是虐他杀他。
他大抵是要乐一场的。
而不是这样平淡,这样漠然。
甚至扯起了二人间的悬殊。
苡鸢显然是愣住了,五指虚空地朝前捞了捞,什么也没碰着。
“何来高攀?适才你便已猜出了,我此行,是为寻你而来。”
聪明人不讲弯弯绕绕。
可司寇翾偏生要埋着脑袋,额抵着掌背,连声音也闷闷的:“那便谢神姬今日出手相救之恩。”
救什么?她救什么了?
她还没开始救呢。
她说:“我是要……”稍停顿后,“我是要带你离开。”
是,她要带司寇翾离开。
或说,她能为天下做的,就是带司寇翾离开暗夜之域,离开这座吃人的地狱。
这里有他太多的仇恨,统统虚幻成了邪恶之念,逼他向奸向劣,甚至是压倒了他心境中的三暻塔。
塌裂的心境中,暗墟森然,岩石遍布,那座毫无光泽却又如玉般素白的三暻塔在呜咽的悲风中独立,塔身倾斜,摇摇欲坠。
她一眼便看出了这座塔的异样。
众生皆有三暻塔。
它可辨人善恶。
与常人的塔不同。
司寇翾在善恶之间。
为何这样说呢?
她以前判人善恶,只需看塔的颜色。
塔身若洁白如玉,泛着隐隐的亮泽,透亮澄澈,那么此人定能拥大善大爱,一生的路将毫无坎坷,甚至处处开遍繁花,总而言之,他或将幸福一生,快乐无常,欲念中的所有都能如愿以偿。
这是善。
若塔身焦黑如土,死气沉沉,欲裂欲坠,则此人定是终生伴邪祟而活,定要为心中饥渴之物终其一生,念念不忘,他或将罪恶滔天,存于世上乃天地不容之事,因心中私欲而活,却也因此而坠入看不见底的地狱,死也不得安宁。
这是恶。
素白的塔身,却摇摇欲坠、几近塔裂。
苡鸢想起最初,她来暗夜之域是为斩杀百年后翻云覆雨的弑人狂魔,可得知他竟是不死之躯后,竟什么也做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