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侥幸,以为只要我松口,依然能留在驸马身边。她说她不求名分,孩子也仍是我的,保证守口如瓶不透露半点端倪,只求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照旧伺候着老夫人就好。
“我从未想过夺人之子,更难忍受自己是致使母子分离的源头,于是写下了和离书。但我总不能凭一面之词,就定下人的罪过,便让驸马当面向我解释。
“现在想来,当时就该将他的东西直接丢出去,免得他又恶心我一道。分明是与其母同谋之人,却要说寡母为之夜不能寐,他不忍拒绝,又知我必不能容忍,不愿劳燕分飞……万不得已,才行此两全之策。”
长公主冷笑一声:“好一个两全之策。”
“真是太过分了,”张筠顺口就道,“又不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你口无遮拦的毛病是哪来的?”
……哦,眼前这位,家里是真有皇位的。
“有皇位又如何?”她不让张筠乱说话,自己却说得比谁都狠,“为了死后有人可继,欺瞒活着的人,便是明堂之上的天子,也荒唐可笑得很。上行下效,有其君必有其臣,无怪乎人人皆以子嗣为重,圣贤都称无后为大!”
拿捏在指尖的酒杯被掼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刹那间,张筠福至心灵:真正让长公主愤怒的,不是驸马的背叛,而是天子做了令她痛恨的事!
而后他又领悟了——
长公主父母早逝,唯一的兄长安坐在龙椅上,守的是哪门子的孝?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去年病故的元昭皇后,还得是以母孝服丧,才会至今仍在孝期。
张筠虽然有点小聋瞎,但父亲和兄长都是朝廷命官,母亲也是有品阶的命妇,偶尔也能从他们的交谈中,得到点只言片语的信息。
像是往年,便宜爹时常会对朝局发牢骚,尤其是对皇帝没有子嗣深感忧虑。
又像年初的时候,三皇子出生,皇帝大赦天下。他觉得奇怪,宫中只有一位皇子,为何排行第三,兄长告诉他元昭皇后为王妃时,曾有过两个孩子,但在皇帝登基前尽数夭折了。
他那时听便听过了,内心毫无波澜,也没什么想法,毕竟都是别人家的琐事。
如今想来,身处其中的人,必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长公主想的是什么呢?是否认为皇兄负了她的皇嫂?可是中宫无子,整个朝廷都在劝陛下雨露均沾,尽快诞下皇嗣以延国祚,她如何能与天下大义相抗衡,指责这是一种背叛呢?
早在他看到长公主久坐于此,那种不协调感就一直盘旋在他心中,直到此刻,看着地上的碎片,他终于酝酿出最终的疑问:“公主为何自困于此?”
“因为我心不宁。”
平静的面容之下,是沸腾不止、喧嚣无息的愤怒和委屈。然而她捧着这样的委屈,这样的愤懑,却流离失所,无处安放。
“那么公主找到自己的安宁了吗?”张筠明知故问,“如果遁出红尘就能求得清净,公主又为何深夜独饮?”
“你想说什么?”
“不行的话,就走吧。”小小少年呲牙一笑,甚至有点挑衅,“天下之大,宇宙之广,这里找不到,就去别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嘛。公主不是曾说,世上有许多想去而不能去的地方吗?还是说,就算离家出走,也要待在天子伸手可及的地方……长公主殿下,竟是这般乖巧的人吗?”
她用一种堪称危险的眼神看过来,盯得张筠头皮发麻。振振有词的气势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只逐渐僵硬的寄居蟹,只想钻个泥坑把自己藏起来。
眼前之人再落寞,也是真正的天潢贵胄。
对众星捧月的长公主而言,生杀予夺是像呼吸一样寻常的事物,她收敛自己的气息,能与人如常交谈,并不等于她忘了如何呼吸。
张筠临时上线的求生欲抖了抖,识相地抖落出自己的小心思:“长公主殿下如不嫌弃,在下愿与您同行,随时为您排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