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得最好的。他明考孝悌、懂纲常，阿母总嫌他过于怯懦，我倒觉着他是我们五个里，最富有智慧的。

凤仪十七年，阿耶崩了，阿母接管朝政。她向来强硬极了，于世家门阀的清算愈发急迫。士族一怕母族被清算，二怕东汉末的外戚之乱发生于我朝，遂撺掇彼时是皇帝的大哥软禁阿母，夺回大权。谁料羽林军反咬一口，到头是阿母软禁了大哥。她处理带头政变的大臣，大哥苦苦求情，阿母却置之不理。自此，大哥便郁郁寡欢，最后因病而终。群臣见天子被软禁，便拿此事作文章，一时朝廷内外人心离散。阿母自然震怒，一个正值丧子之痛的妇人耗着精力料理此事，还要时时处理朝政。她熬不下了，索性一把将造谣者扔入推事院，而后阿母害死大哥的谣言便愈发愈烈，不可收拾。

她对权力的渴望是昭之若揭的，或许她最初并非想做皇帝，或许她最初只是喜欢弄权，但朝中与民间的谩骂，子女和亲人的猜疑令她的手段愈加狠厉，于是想得到正统来证明自己的念头便愈发强烈。——————最终，当底下人报于终南脚下挖出“则天大圣皇帝”之石碑时，她问我：“文德，你信不信女人也能做皇帝？”

我有些害怕地答：“女儿不知。”

阿母叹道：“你们都怕我。”

我怯声道：“没有。”

她的面庞完全不似六十的老妇，阿母拥有的精神气是所有人无法比拟的，在权利之前，她永远如二八少女，有着无限活力。“你们怕我。”她缓缓抬头，“那便怕罢。如果你们的害怕能在皇权下变成畏惧，我便无畏了。”

我看向她，她也看着我。她的妆容滴下一滴水，我才恍然：她哭了。原来叱吒风云的阿母，原来强硬得不可一世的阿母，她也会哭泣。我不知她为何哭泣，依旧陪着她，我们沉默地坐在甘露殿，等待落日。或许她并非那样无懈可击，我一时忆起阿耶，那个能让阿母露出女儿娇态的人。他的仁爱是天下所称赞的，他对阿母是天下皆知的尊重。我想：或许，她是想阿耶了。

次日，阿母发敕，昭告天下：改国号为周，迁都洛阳。

于是我随着浩荡的队驾，留下懵懂岁月离开长安。长安的城门好高，高到我看不见尽头。我的家在这堵雄伟城墙之后，那是承载着我所有青春年华的家，而长安，这堵城墙所包围的地方，则是我一辈子眷恋的故乡。在萧萧班马的鸣叫中，远去的车马掩去了阿母最后的温情，温情背后是我们兄妹得以欢纵的年岁，而这些欢纵，这些年岁，最终只在青山白水中，默默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