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揭下盖头,轻嗅喜服血污。
屋内未有光,芽儿却能凭月色视物:焯哥儿平卧床上,面覆一层粉白,两颊上酡红胭脂,似为掩盖死人衰颓之状,却愈发可怖。
自别家借来的案桌上摆有交杯酒水,芽儿给两盏斟满,轻推焯哥儿臂膀。
焯哥儿那张上了妆的亡人面朝外一侧,原被强撑起的眼皮也重新紧阖一处。
人早早没了气,又怎能死而复生?
当年介雄阿耶亦是如此,拜堂前便一命归西,还冲个什么喜?
逃难路上亡人尸骨若尘土,如真有鬼神在世,为何无神仙临凡拯救黎庶?为何饿殍未成鬼怪报复佞臣?
瞧着焯哥儿,芽儿倒是不觉多怕,唯惧天晓时分暄芳老妪引人入正房,将焯哥儿入了棺下葬。
芽儿虽未见识过阴婚,但也知晓,女儿家阴婚后,是要随相公下葬的。
活人钉入棺材板,埋入土内......无病无害的,棺材里的活人如何亡故呢?
忽而间,芽儿肠腹一阵胡颤,忆及当年遭灾吃不饱饭的时日。
腹中空空,常年若蛇钻虫挠;饥肠辘辘,时时有烈火焚胸。
虽说是阿耶阿娘将她卖进了介家,但芽儿也无多少怨言,即使与介雄那已经半只足入土的老头冲喜,她也无甚么反对。
餐餐有饱饭,神仙日子。
但棺里就不是了——芽儿摸出老嫂子予她的饼,捧于夜光下左右端详,豕油香勾得她口沫不住涌出,腹内馋虫肆意妄动。
几根发换得一只饼,值了。
芽儿小心翼翼捧吃完饼,舔净饼屑。
喜服沾了血渍腥臭不堪,她脱去外裳,坐在床畔发愣。
老嫂子予她饼时说的甚么?
是了:饿死不若饱死,留在里面吃罢。
可她已经将棺材里的粮食吃了,不得在棺材里饿死?
芽儿起身绕着供桌打转儿,再三瞧焯哥儿那张死人脸。
暄芳老妪还令她伺候焯哥儿呢,一个亡人,能怎么伺候他呢?
芽儿思忖,焯哥儿合该进棺材,但自己不该啊。
当年嫁给介雄冲喜,虽在新房与死人共宿一夜,但天晓时她也无需跟着介雄入葬。
可如今,老妪宁愿她与焯哥儿一起死,也不想多她张嘴败掉家中米粮。
横竖都是死,何必再在这家蹉跎?
芽儿摸出被褥里压着的花生红枣,统统塞进衣物里打包,又饮了两盏交杯酒,两瓣面颊醉地通红。
想着到底该报答这家人的饭食之恩,芽儿又斟了杯酒倒入焯哥儿嘴里,酒液撒了他满襟,她对着焯哥儿脸道:“俗活说得好,一女不事二夫,芽儿无颜面对你们介家历代宗亲,焯哥哥既将酒吐了,也未与我拜堂,那这阴婚算是不作数的。”
言罢,她原地呆愣半晌,不见什么巫医口中的‘新婚夜魂归’,舒了口气又道,“芽儿将你视作哥哥,如今缘分已尽,你我就此别过罢。”
芽儿换了正房内平日才会穿的旧衫,将喜服与焯哥儿一齐塞进被褥,掩了床边帐,背着包袱,便从窗户翻入柴房。
缝中窥见暄芳老妪仍坐于堂屋,下巴若小鸡啄米,想是困顿得不行。
她遥遥给老妪作揖行礼,沿着平时捡柴之路往山上去。
仍是夜,树影婆娑,山路难行,时有豺狼虎豹途经。
芽儿躲躲藏藏,逃了整整一个时辰也仅上到半山腰,恰见黄介村中、自暄芳老妪家亮起点点灯火。
被发觉了?
芽儿攀着山中岩缝微抖,她不懂黄介村众为何如此齐心——暄芳老妪家事,凭什么管顾!
她见过黄介村中买来的媳妇儿逃离后被擒回‘家’的模样,于豕畜棚里同家畜同吃同住、按时挨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芽儿当初还笑她们傻,有口饱饭吃,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