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面对厚厚的一沓契约,宁锦才知晓自家有多富。
可这些与丧父之痛比起来,不足引起她的心绪,为父服丧三月后,已没了人样。
在芊芊的各种劝说下,方提前动身前往滁京。
远离伤心之地,这才活了回来。
李叔望向窗外,一只灰雀儿正停于梅树上抖擞细雪。
雪花落下时自顾不暇,覆予腊梅自身香气以外的美景,何曾顾及花骨朵能否承其重?
若有不小心冻却的枝丫,只得在来年重翻来过,养上数十年,亦或化作春泥,做那人人欢喜的春日的佐料。
“锦娘,你爹爹平生最担心的,便是这偌大的家产为你带来灾祸,你可知晓?”
宁锦头一回见李叔如此郑重说话,斑白的发须颤动,似乎顷刻间老了十岁。
遂规矩低头:“不知。”
“本朝民风开放,可仍是男子当家做主,女子虽有从商,都是些小本买卖,上不了台面。”
“老奴并非有意贬低女子地位,可自古向来如此,惟有更甚,锦娘若不寻个好人家依托,手中家业只得沦为他人之物。”
“而锦娘你亦会沦为他人之物,你可能懂?”
“你守不住。”
李叔将话说得极重,面色沉凝,眼中却是不忍。若非东家忽然过身,宁锦本无需承担这些重责。
可他未言明的是,他也老了。
淮州虽不若滁京这般繁华,却舒适安逸,气候宜人。
骤然将一朵娇养的牡丹移去沙丘承受风暴,大多是难以存活的罢。
李叔忧心忡忡。
宁锦闭上眼,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是妥协,更似不屈。
“掌事,柳府来帖。”
外头小厮举着邀帖回禀,李叔并不接过,小厮转而递向宁锦。
李叔:“东家且去瞧瞧罢。”
此乃李叔头一回称呼宁锦东家,宁锦抿唇擦去泪痕,郑重接下。
李叔说的那些,她并非不懂,而是不愿懂。
她始终不能接受爹爹的死,亦无法想象将要接手宁家上下,并嫁给一个未曾谋面,连高矮都不知的男人。
风起兮,无一朵祥云可安然自处。
如今怕是,不得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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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宅位于皇城东幽廷门外的安兴坊,左拐便是御街,直通青鸾门。
宁锦的马车自昌化坊驶上御街,一路到底便可到达。
柳家老太太以吃茶的名头邀她前来,想必是那日蔡京河,将她抵达滁京的消息传了出去。
知有客来,柳宅大门敞开,辛管家在门外恭候多时。
宁锦由着芊芊绾了个滁京时兴的灵蛇簪。
将东海珍珠作为锚饰,额头,脸颊各置一颗,太阳穴与耳垂皆挂上串珠,此等妆容隆重又不失清雅。
可宁锦眉横丹凤,珍珠作以辅饰,只称得姿容愈加潋滟。
见宁锦自马车下来,辛管家面带笑容,热情地迎了上去:“宁娘子安康,请随奴来。”
辛管家态度恭顺,可面对一位商户之女,骨子里的矜贵与清高还是不经意间在眉眼流转。
宁锦在柳府下人多双眼睛的注目下,来到府中园林。
“老夫人在内静候,奴就不进去添扰了,宁娘子请。”辛管家驻足在园林门口,笑得满脸褶子堆。
宁锦点了点头,平静地迈上青石板小道。
本朝士大夫们推崇隐逸风雅,并由此生出雅致的审美理学,在簪缨贵胄之间极为注重。
柳家门第高贵,数代人留存下来的宅邸主打一个“雅”字。
园内古树参天,绿树成荫,露出盖着琉璃瓦的屋脊,雕梁画栋,推光朱漆。
沿着小道深入,一座被水池环绕的楼阁一览无遗,名为春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