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外,出了长安人行渐寡,通畅的大路遥遥伸到天远边。
高仪在大路旁站了一会儿,雪地打湿了他的鞋子,里面湿漉漉的,冷气直蹿到骨头缝隙。吴皓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旁边他的一个随从道:“老爷,我们该启程了。”
吴皓点头,他知道高仪在这里停留,只是想等到他的父母亲友来相送。小龙潭人祭案的最终审判,以刑部最新的规则判决,主犯矮道士已死,高家庄众人为从犯,但又因其受道士的蒙蔽,此为初犯,从轻发落。
高仪的父母无判,但高仪却因告父母,原本判处徒三年,改为流放。今日正是他流放出外的日子,他在城墙外等候,却最终没有等到送行的父母。
吴皓原本是太原府的参政,但因他上任期间,民下赋税严苛,官长无德,虽然后面他侥幸立功,却也难逃失察罪责,所以被贬到长漠。
长漠位于陇右,挨近大乾边界,正是神憎鬼厌之地,甚至距离魔都驼凉城,也不过五百余里。吴皓虽然被贬,心中却并无怨怼,诚心受下官职。
当时高仪被判流放,还没定下流放到哪里,长安县令见陇右有官员上任,大笔一划,就将高仪送到了吴皓手下。
吴皓是软弱的心肠,无遮大会上的情况他亲眼得见,自然知道高仪的内心受创。而他自己,也曾被云暮来击溃内心。
两个伤人心,远走陇右,倒正好作伴。
高仪远眺巍峨的城墙,天气寒冷,无人出城。他终于认命,咧了嘴低头道:“我明白,我在长安已无容身之地。”
吴皓听他颓败,心中一惊,“怎么会?你是少年烈性,就算犯错,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高仪状告父母是不孝,真假不辨是愚蠢,为亲姐伸冤却不得结论,是无能。也不怪他人看轻,就连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吴皓摇头,“你为亲姐伸冤是有情,坚持状告是有理,道士之死,让你心生摇摆,这代表你并非一味的冷酷,还有仁义。虽然结果不好谈论,但谁又能说做这一切是不对的?”
他似乎想起了太原府上,云暮来狠心教训他的话,那话真犹如暮鼓晨钟,将他打醒。若非那番醍醐灌顶,他恐怕还沉浸在太原苦难的阴影当中。
一个心智软弱的人,又如何当得好父母官?
想到云暮来,他对高仪道:“曾经有人对我说,两袖清风非好官!高仪,你的家事天下知,你心中有愧于多人,又是心高气傲的年纪,想法难免走偏。但你现在即将离开长安,不要再自哀当时的错误,你要以此为戒,用它来约束你,纠正你!”
吴皓面对着高仪说话,高仪眼中看到的,是长安高筑的城墙,而吴皓所见,却是外面宽广的天地。
“长安县令与我有故,高仪,你本该流放,但他将你送到我这里。陇右虽苦,但我知你心性,你肯吃苦。你是稚羽渐锋的鹰,该正视过往,该俯瞰大地,如何都该,却不该挣扎在这烂泥地里。
高仪,你可愿随我同去陇右,重新开始?”
高仪看着吴皓,这个不再年轻的书生,拥有一双干净而明亮的眼睛。这样的眼睛他似曾相识,受制于某种蛊惑,他终于点头,“……请先生指教。”
吴皓一卷广袖,哈哈大笑,“阅百书不如行百里路,你我共勉!”
两个失意人的远去,在长安,除了有心人留意,没有引起半点波涛。而随着时间喧哗起来的,是元日宴临近,百国入乾的大热闹。
齐国位于大乾的西北方,接壤西域和诸多小国。这个时常被提及的邻国,国土只有大乾的三分之二,然而,或许是靠近沙漠和草原,交杂的血脉带来野蛮的血统,齐国上下都非常好战。
这种好战却与北胡不同,北胡人天性不受拘束,他们已经习惯在广袤大地上奔流,成也蛮横,败也蛮横。
而齐国,却一边虚心学习着大乾的文化风俗,一边又暗中操兵,不间断地磨炼他们强健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