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安,可莫秦实在太忙,忙到常常在灯火中伏案睡去,眼睑一片青黑,比起阁楼里待的那三年,他们斗嘴玩笑的时光实在少了太多。
红修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多久,她希望可以早点结束,莫秦可以早日抽身,从此以后不必再辛苦筹谋,只为他自己而活。
先前南巡时做的那些事情都只是皮毛,这半年来莫秦又前前后后呈了不少奏折,拟了许多草案,上至天子卿相,下至百姓黎民,新法令全部囊括了进去。除此之外,开言路,改科举,划良田,修河渠,字里行间为寒门铺路,为民生作补。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大刀阔斧的改革牵动了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莫秦没少与这些顽固老臣斗智斗勇,新法令推行的并不算顺利。
这半年来莫秦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红修将一切看在眼里,每至夜深人静时,就替他揉一揉头,捏一捏肩,冬雪渐近,莫秦依靠轮椅的时间越来越多,于是又恢复了往日那般,坐着轮椅上朝听政。
红修总觉得今年的雪来得太早,大雪簌簌落落,在无风无浪的皇城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宫瓦皆白。
这雪下在表面风平浪静的四九城,却埋不住暗地里的蓄谋已久的波涛汹涌。
就快变天了。
天佑四年十一月,大理寺卿忽然将半年前的刺杀悬案查明,人证物证皆由当时那位蒙面刺客提供,幕后主使左相大人被革职下狱,文武百官为之一震,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楚珩由此查办了一大批蝇营狗苟之辈,泱泱朝堂被血洗,老臣倒了一大批,与此同时,寒门士子声名渐起,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
月末的某天夜晚,右相大人莫秦与君王楚珩彻夜长谈,寝宫的八角琉璃灯亮至月上中天,无人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隔日大朝会上,莫秦以一身伤病难当肱骨为由,再度呈交相印,请求辞官归隐。
群臣哗然,不解莫秦为何在仕途一片大好时又要抽身离去,只有明白人知道这不过是个托辞,这位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谦谦公子,他的心怕是根本就不在庙堂。
楚珩像四年前一样允了他,不过这次,没有云中高楼为限,也没有冽冽诛心之言。
红修一直候在殿外,一手于风雪中撑着红伞,一手抱着厚厚的洁白大氅,兀自立着,静静等待莫秦下朝。
风雪将息时,莫秦被内侍推着出来,红修收伞上前,将大氅披在他身上,躬身在他锁骨处系牢。
莫秦望着她,眼底有藏不住的轻浅笑意,那笑意太过明滟,照得他眼底的青黑都褪了去。
“什么事这么高兴。”红修不解,手上动作却没停,扯过大氅把莫秦的双腿遮得严严实实。
群臣鱼贯而出,各自散去,红修推着莫秦走在宫道上,待到四下无人时,莫秦忽然仰头道:“红修,我以后不能大魁于天下了。”
红修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于是也笑了。
“不能就不能呗,你都魁过两次了,也是时候让其他人分一杯羹,不然显得你忒小气,天下人才高十斗,你莫秦独占八斗,不好。”
莫秦闻言失笑出声:“你说得对。”
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上,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红衣姑娘推着白衣公子踽踽慢行,只是那双身影此刻透出的轻松与畅意,融化了肩头簌簌细雪,晕染了整座冰冷红墙。
(六)
天佑八年春,江南杨柳岸。
烟花三月,寒水渐暖,一派柳暗花明里,樵夫挑着担子咿呀咿呀地走在长堤上,乌篷船载着羽扇纶巾的士人穿过石桥,高飞的纸鸢与新燕在煦风里纠缠起舞,鸟雀啁啾伴着邻家犬吠,青石板路上三五孩童你追我赶,欢声笑语翻过了篱墙。
不知谁家的孩子一马当先,只顾着看天上的纸鸢而忘了脚下,奔跑间被凸出的石板绊了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个肉脸砸地,忽然被一只手提了起来,险险避过一场破相惨剧。
孩童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