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苦(3 / 3)

嗓音对他言道:“奴家是钧天乡的人,家里穷,母父给奴家攒不起嫁妆,没有好人家的女儿肯聘奴家,长到二十岁,奴家的妻主要了奴家,她家里已有一夫三侍,奴家只能给她做小郎。做小郎也比没有妻主强,奴家欢喜,母父也很欢喜。可是正夫和那三个侍夫都容不下奴家,奴家有了身孕,他们却对妻主说奴家偷了人。妻主已经有两个女儿了,不缺奴家肚子里这一个。奴家被妻主赶了出来,带着女儿,只能回家找母父。母父倒是愿意收留奴家,可她们本就是穷人,只能让奴家和孩子有口饭吃,别的就管不了了。为了能够让娃长大了有书读,奴家就在这家客栈中做邸郎。一开始奴家只做擦桌椅的活儿,两年前,奴家的母亲去世了,家里只剩下奴家父亲,奴家上要养老,下要养小,只擦桌椅挣不了多少,就只好伺候客人,每伺候一回,能得三五钱银子。奴家生得老相,没多少客人看得上奴家,今个儿好不容易有位客人愿意让奴家伺候,却又嫌奴家长得老,不肯给银子。奴家想着娃儿学堂里的炭火银子该交了,还差五钱凑不够,心里头跟油煎似的。”

冷清泉心头一动,问这男子道:“你今年多大了啊?”

男子嘴角上挤出了一缕苦笑:“奴家是乙丑年生人,今年二十九了,也确实是老了,怨不得别人嫌。”

冷清泉被震撼到了,他原以为这男子已经四十来岁了,哪知道竟然比他小一岁,与安澜同龄。他伸手抚抚自己没有一缕皱纹的脸,再想想宫中安澜的风华绝代仪态万方,怎么样也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比他们老十岁的男子其实与他们年龄相仿。

他在震惊中还没缓过神来,男子背后的房门,忽地一下子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光着膀子的青年女子。冷清泉吓了一跳,把蜡烛放到左手上,右手往腰下一伸,拔出了腰中的剑,指向这女子道:“赖了他银子的人,是你?”

那女子气哼哼地道:“你替他打抱不平吗?我是睡了他,可他这么又老又丑的,吃亏的人是我,我凭什么要给他银子?”

那男子见这女子出来了,立刻就转了身子,弯腰跪在这女子脚边,伸手拉住女子的裤腿哀求道:“娘子息怒,奴家知道奴家这微贱之躯不配伺候娘子,可是奴家家里有个女娃,女娃要上学堂,奴家还差五钱银子才够娃的炭火费,求娘子发发善心吧。”

那女子一脸的嫌恶,冷冷地道:“你家里有女娃要上学堂,关我屁事?我又不是她娘!”

冷清泉再看不下去,把剑向前一挺,指在这女子的咽喉处,“你不想见红,就拿银子给他,他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赖他的银子!”

那女子瞧着寒光闪闪的宝剑,皱了皱眉头,“今个儿真是晦气!”说话间风一般地进了房,扔了一个小银块出来:“赶紧走,老娘要睡觉!”

那小银块滚到了走廊的墙根下,男子欢喜极了,也不起身,就那么手脚并用地爬到墙根下,抓起来银块,放在自己单薄的衣袖中,而后向着冷清泉拱手道谢,“多谢公子帮奴家,公子真是好心人,一定会有福报的。”

冷清泉看着这位伛偻衰老的男子因为常年擦桌椅洗抹布而粗糙变形的手,忽然觉得与这样的民间苦难相比,他遇到的事,都不叫事。

宫廷的生活不自由,可也让他锦衣玉食养尊处优。

宫里的男儿也争宠,互相之间却从不曾诬蔑陷害。

明帝生气了也会变得冷酷,但再冷酷也不会把他和女儿一起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