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跑到了居民楼天台上,可能已经跳……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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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电梯下车库,找到临时租来的那辆车,钻进驾驶室启动油门,驶出金堂会所后一路狂飙,连闯无数红灯,身后堵塞一整条街。
天台……天台……
她向他倾诉自己悲惨身世的那座天台;她在绝望后差点纵身一跃的那座天台;他向她许诺会送给她一个未来的那座天台!
深夏,晚上八点,天还亮着。
菜市场居民楼底下,已经围满了嘈杂的人群,消防队员正在拉警戒线,往轻生人员所在楼栋的正下方铺设救生气垫。
荆菲甩掉高跟鞋要闯入警戒线,被消防员齐齐拦住。她强制自己镇定,说话却依旧哽咽不清,泪流满面,不停用手掌替自己扇风,却怎么也顺不了气。
她眼睁睁望着楼顶,那里坐着多么渺小的一个人影,却带着她所有的牵挂。
“我是家属……让我上去劝他……我是家属……”
她反应如此剧烈,任何人都不得不相信。消防人员将她带上居民楼,楼梯间每一声急切脚步都有回音,每一步都是她鲜活的心脏在因他突突跳动。
通往天台的大门被反锁。
曾经她拥有唯一一把钥匙。
消防员在门外接起电话,对方说开锁的技术人员起码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而轻生人员有了新的动作,他正在站上围墙!
她想起十三年前那个晚上——她来到天台,将钥匙扔进野草堆中,以为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上来。她被威哥那帮人抓走以后,叶颐留在了天台,他一定找到了自己的钥匙。他保存了这么多年,他竟为她保存了这么多年……可他如何能想到,原来这一天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门是传统木门,老而脆弱。
荆菲转身下楼梯,在下一层的楼梯间杂物堆里找到一把没了刀柄的钝刀,她冲回天台外面,双手紧握刀背,用尽全身力气,哐哐哐劈碎木门。
木门中间破开一个洞,她钻身进去,原本汹涌的眼泪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半昏半明的天幕之下,叶颐高高站在围墙顶砖上,双腿并拢,双臂如翅膀展开。他仰起头颅,面对空无一物的暧昧黄昏,身体被夜风吹得颤颤巍巍,就像随时会跌落下去,却是他渴望已久的归宿。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她与他时隔多年、再次重逢。
他身材巨变,相貌巨变,任谁来也找不出从前一丝影子。可唯独她,她知道这具身体里居住的灵魂与十三年前是同一个,任表象如何改变,可他就是他。
是她的宝贝,是她的叶颐。
荆果不由自主伸开双臂,像母亲要去拥抱迎面而来的孩子一样,她向他奔去。
“叶颐,我来了。”多么动听的声音。
叶颐耳廓微动。
他缓缓收敛翅膀,垂在大腿旁,头颅深深低视住双脚,像被遗弃在天空中的胖娃娃。
荆果一步一步靠近他,直到他能感受到她真切的存在,直到她的呼吸拍上他的后背,使他汗毛竖立,浑身激颤。
他低吼出一声:“够了!”
荆果的手只差几厘米就能抚上他的脚跟。
她无奈地后退,却又舍不得远离他。很快地,她出现在他右手边,胸口贴近围墙。
他高高地站在围墙之上,任由狂风掠夺。
一米之隔,她贴着墙面站在围墙之内,纯黑的油亮的长发轻轻拂过晶莹浓艳的嘴唇。
这场相见,跨越太久时光。本以为浓墨重彩、相拥而泣,未成想苍天作弄,他们在那样难堪的情形下重逢,相见而不相识。互相伤害后,才得以相认,却已在心底烙下不灭伤痕。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他永远丧失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最后的报复,是让她亲眼目睹他的死亡。
这是他人生最后一场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