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落针可闻,柳三春率先回神。
她忍不住看向杜征,眼神复杂,男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完全沉浸在旧日的回忆中,或者说,他从来没走出来过。
尤峰一口气将剩余的半坛酒灌进肚中,借着抹嘴的动作,偷偷揩了揩眼角。
他和杜征算是同乡,都是江州人士,两人几乎从刚进军队起便整日厮混一处,感情比亲兄弟也不差什么,等他从北地回来后,就再也寻不见杜征的身影。
问邻居,都说杜征的娘死后,他们一家就搬走,不知去向,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竟离得这样近。
没错,杜征的娘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那封被他们搁在桌头的家书,到底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走后,木将军扼腕不已,下令将一干人等严惩,那个探子……被抓回来处以极刑,但是……”
他们都知道,死去的兄弟回不来了,永远地葬在那座峡谷了。
杜征是趁夜“逃走”的,那时他带着伤,以为自己会死在荒凉的草原上,一了百了,也好过日日煎熬。
一直跟着他的战马却找上门来,还背了……不少干粮和水,一人一马,就这么从北到南,从凛冬走到季月。
江南的春风吹不进他荒芜的世界,他被永远留在了那个冬天。
“……第二年春天,我们去祭拜了吕子实,还有他一家。村子头有棵老梨树,就葬在了那下面,开花的时候——”洋洋洒洒,像是又落了一场雪。
尤峰提口气,吸了吸鼻子,继续道:“你小子……也应该回去看看他,他当年谁都不服,就服你,跟在你屁股后面,得劲儿得很。”
他越说越难受,像重新经历一遍当年的事,心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喘气都带着苦味儿,但一想到杜征只会比他难受千倍,百倍,就觉得这世间事,真他妈操/蛋。
可尤峰想,杜征得活啊,那么多兄弟将他挡在最后,贺琛和吕子实的背上插满了箭,连块完整的皮肤都找不到,死前还张着手臂,眼睛阖了半天合不上,直到他趴在他们耳边,哽咽不止地告诉他们,“杜征还活着,你们保佑他,别被阎王爷带走……”这才闭眼。
八尺的汉子嚎啕大哭,将峡谷冬眠的飞鸟都惊动,扑棱着翅膀从巢穴飞出,站在悬崖峭壁上,望着这个失控的男人。
可他连哭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杜征奄奄一息,危在旦夕。
他手软脚软,平时力大无穷的人扶抱半天,都没能将伤者扶上马背,反而一个趔趄,重重摔在雪地上,他的战友就摔在他身上,一丝反应也没有。
尤峰恨极,重重地拍打地面,像把心中那些无处安放的悲伤和痛苦全都发泄出来,雪沫在眼前乱舞,落在脸上,凉意渗骨,他狠狠咬着后槽牙,终于爬了起来。
他好不容易将杜征带回营地,却只能把五十具冰冷的尸体暂时留在身后。
那个时候,尤峰发誓,一定要把害死他们的人千刀万剐,在所不辞。
后来和鞑子的交战中,战场上出现一位英勇异常的将领,每每号角吹响时,他几乎是第一个毫不犹豫冲向鞑靼骑兵的人,挥舞着手中的重锤,将蛮族尽皆斩于马下。
兴武七年,他作为前锋营的将领之一,大败鞑靼王庭的三王子,将对方的人头提回主账,众人皆惊。
要知道,从开春这位三王子上了战场后,汉军很是吃了几次亏,盖因此人卑劣到极致,不仅利用汉人俘虏让将士们投鼠忌器,更利用妇孺孩童制作“人车”,放于阵前。
将士们恨得咬牙切齿,却拿他没什么办法,这位三王子每次躲在大军最后,像一只臭水沟里的老鼠,根本不露面。
就是这个人,被尤峰亲手斩杀。他终究学会了看舆图,可惜再也无人与他并肩作战。
当木将军要为他上书讨赏时,他拒绝了,“末将只有一个请求,将这颗头挂在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