乏意的眼中亮了起来,“邓禄,扶朕去看看。”
快睡着的荆南棘也一下子清醒了,跟着走出了延嘉殿。
宫灯照彻长夜,雪落无声,无边天幕之下似万千梨花缤纷零落,为太极宫铺上一层白色薄绒。
“十年了……”
武帝凭栏远眺,满目怅然,“秣陵城上一次下雪,还是十年前,是你母后离世前的最后一个除夕夜。”
荆南棘站在他的身旁,未料到他会突然提起去世多年的母后,心头蓦地揪起。
他长吁一声:“瑞雪……兆丰年啊。”
十年前除夕夜后七日,元翊皇后便与世长辞。
雪落帝都,于天下是吉兆,于他们,却是旧痛难痊。
本就醉意上头,又思及故去多年的母后,无数心绪萦绕心间,荆南棘一时竟失了理智,冷不丁地开口:
“父皇,其实这些年,儿臣心中一直压着一个问题,想要亲口问您。”
她握住父皇的衣袖,眼底微红,像个借着酒劲任性的普通少女。
“儿臣刚满周岁时,上头已有两个哥哥,却独独被您册立为了皇太女。仅仅是因为……儿臣是母后的孩子吗?”
朔风轻卷,珠玉垂旒晃动不休,武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管了朱笔与玉玺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她的肩头,道:
“昭儿,你,是朕和阿慈唯一的孩子,也是这天下,唯一能担此大任、挽救大祁之人。”
“可儿臣……”
武帝轻挥衣袖,推开了她的手。
“朕乏了。”武帝闭上眼,“家宴,就到此散了吧。”
风雪卷起黄袍衣角,武帝在邓禄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荆南棘立于风雪之中,彻底酒醒了。
·
除夕佳节,内坊的宫人们难得放松了一夜。
越是这样的假日,人越是不喜欢的落单。平日里再闷声孤僻的宫人,此刻也都三五成群的围聚在一处,紧闭门窗,点上暖炉,饮酒作乐,谈天说笑,又或偶然沉默,思念起宫外多年未见的家人。
惟有风夕一人依旧如故,凭着一张“生人勿进”的阴沉脸色将试图来邀他喝酒的小厮们吓跑后,称心如意地落了个清净。
整间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人,窗户大开,他坐在窗边,如一尊玉做的雕像,静静地望着雪落大地,聚沙成塔,累积成厚厚的一层。
天地无垠,浊世阒寂。
恍若时间从未存在,所有的痛苦与屈辱也被大雪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中突然响起“吱吱”的声音,似是有人踏雪而行的脚步声。
风夕起初以为自己听错,直到正对窗户的院门被嘭地一脚踹开,琉璃宫灯灿若星光,荆南棘紫衣红袍,踏着星光与白雪,小跑着奔向了他。
“风夕?风夕,风夕!”
她用不同的声调连喊了三声他的名字,光辉越来越亮,像一弯刺入眼中的月亮。
风夕如梦初醒,抓起挂在衣架上的氅衣,开门迎了上去。
“你……殿下,怎么会,深夜过来?”
他拂去荆南棘肩上的薄雪,将氅衣披在了她的身上,问道:“你不是,入宫赴宴,了吗?”
“跟宫里那些人吃饭过年有什么意思,说来说去都是些面子话,听多了倒胃口。”她提起食盒,笑道,“我担心你会一个人过年,带了好些吃的来,快……啊切!”
她以袖掩面,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你屋里……好冷啊。”
风夕拉着她进屋,关好门和窗,又给她沏了杯热茶。
“屋子里没有暖炉,你若是冷,还是赶紧回承恩殿吧。”
“我没那么弱。”
荆南棘揉了揉鼻子,将食盒搁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
“这是清蒸鲈鱼,祝你年年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