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氏与谢氏,因此结怨。两家人遇上,也是冷言冷语,互不理睬。
是以谢玄微这神来一笔,简直犀利至极,直接讥讽桓川——你貌丑就算了,还好意思说人家小娘子冤枉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你家家学,竟是去教丑人如何调戏小娘子的吗?
虽然相貌天生,父/精母血,非人力可定,但毕竟时下风气相当看重容貌。因此世人向来优待貌美之人,而厌恶丑人作怪。
于是貌丑还轻浮的桓六郎,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谢玄微实在牙尖嘴利,桓川再不敢多言一句,更是懊恼自己先前不识好歹,往刀尖上撞,惹恼了这白鹤郎。若是他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自己日后怕是连门都出不得了。
他赶紧起身行礼,连连做揖赔罪,“我知错了,全是我的罪过。先前贪饮了几杯美酒,却是酒量不济,糊涂行事,不想冒犯了易九娘子。还望易郎君看在你我亲缘,饶了我这回吧!”
谢玄微不免酸溜溜道,“你这门亲攀得也是曲折,顶多算沾亲带故罢了,易郎君同王长豫才是正经亲戚!”
易观澜侧身让了,“我今日差点折在桓郎君手上,可不敢承桓郎君的礼。”
桓郎君又是好一通指天指地发誓,保证日后绝不贪杯犯罪。
穷寇莫追,易观澜只得点头,饶恕了他这回。
桓川见终于讨得了易观澜谅解,才如释负重舒出一口浊气。又觉得没脸,恐再呆下去也是徒添笑柄,连忙寻了个藉口逃了。
众人没想到今日参加了王氏的曲水流觞宴,不仅大饱了一回眼福,也瞧了不少稀奇事,添了更多谈资见闻。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见有桓川打头,便也跟着纷纷告辞。
而那领足了赏的上林苑令,本该早早离去,却腆脸硬是留到现在。眼下终于瞧够了热闹,方才咂嘴吆喝道:“起金笼,撤!”
这上林苑令也是黑透了心肝,带着那豹奴讨完赏后,便也懒得给他自由,又将其关回那仍有死豹的金笼内,如兽一般任人赏玩。
却不想那豹奴双手紧握笼栏,正努力自笼中伸出脑袋。而那脏乱虬结的黑发下,依稀可窥他一双眼,正直直地望向与离去方向相反的园中。
上林苑令见他终于像个活物一样,显露了情绪,倒是稀奇得很,不免嗤笑:“怎么?不舍得这富贵锦绣地?可惜了,你生来命贱,这等场面,一生当中能见识一回,都算你这小畜生赚了。这世道呀,有人朱门肉臭,有人江边冻死,万般皆是命,由不得你争。”
再瞥一眼这豹奴,见他又是一副入了定的模样,也不知到底听懂了几分,遂提起兴趣,多嘴问了一句:“唉,小畜生,你可知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成想这豹奴竟是理也不理他,上林苑令自讨了个没趣,又拉下脸来,寻出鞭子,左右扬手,照着他脑袋狠狠抽了两下,呸了声道:“果真是畜生!连人话也不会说!”
而那豹奴挨了打,非但不躲不避,更好像痛觉全无。脸上多添了两道鞭痕,正不断沁出血珠,瞧着就让人皮肉发紧。
可于他,却像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伤,丝毫不分去半点心神
他依然徒劳地一径伸直脖颈,似是想要看清什么人一样。甚至因用力过度,颈侧已被笼杆压出了道道淤红血痕。
上林苑令瞧他这瘆人模样,实在诡异,竟心生些许怯意。当下也不再管他,自顾绕到车头前,指挥吆喝去了。
金笼之下,车轮滚滚转动,越行越远。
而那墙上多出的一方大洞,也渐渐显出全廓。
他依然久久维持着这个姿态,一动不动。
待再看不清那满庭芳菲,再看不清那人。半晌过后,才见他那干裂的唇颤抖着,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