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完宫里的事务,江端鹤也好容易挤出些时间。
可也已是戌时,月光一早洒落在他归家的路上。
张先仁最是个不会挑时机的,迎面拦下江端鹤。
“嘿,兄弟,也是好些时候不见了吧。”
江端鹤只略略督了他一眼,便推开他,继续向前走去。
别说江端鹤眼下急着回去寻却倾,纵是他无事要忙,也懒得理会他。
“江兄弟,江端鹤?”
张先仁忙跟上,在其后又喊了他几声。
“改日再谈吧。”
江端鹤推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连眼光也不曾撇过,便上车离去。
张先仁不懈地唤着他的名字,最终也只得无奈一笑。
“这家伙,倒同那个臧禁知相像。”
*
江端鹤有多久不曾见到却倾了,他并没细数。
不过自然也是不必计算的,想来一天也如年,一年更是仿若一辈子。
大概的确已是许久,再见面时,江端鹤竟痴楞在原地。
却倾坐在阁楼顶层的阑干之上,斜倚着粱柱,一条腿吊在阑干外悠然晃动。
她外披火烧云似的赤色长袍,衣不系带,又仿佛大了些,松松垮垮着挂在肩边,内里则是梨花淬雨色样的衫裙。
远远望去,半似与她身后的朱漆墙瓦融为一色,衣摆下露出层层叠叠的白纱裙。
通体便有如海棠瓣朵,瓣尖上搽了胭脂似的殷红。
江端鹤再走近几步,才见她怀中拥着一坛酒,红纸上描了金字,已然被撕去大半。
却倾定是启封了,想来许是还喝了不少。
江端鹤见了她这样,当下便慌乱了神色,忙是走快了几步。
尹却倾仿佛是注意到了,疲懒地偏过头,双眼半眯着,向下瞧去。
其实非要说,与旁的眼型相比,杏眼也算不上是娇媚那一属的,可却倾的眼尾偏生是微微向上翘起的,便徒然从明媚中又生出几多冶丽。
她便如此望向江端鹤,那一瞬,仿佛他们之间的身份悬殊浑然不存。
却倾宛若九天之上的神女,俯视着江端鹤,一如探看这苍生间的万中之一。
江端鹤仰望向阁楼边的却倾,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痴迷和神往。
让一切都停驻在此刻,他会成为她永远的信徒。
正在此时,却倾忽而露出一抹笑容。
骤然便失去神女的姿态,从云间归回凡世。
而下一刻,她亦从阁楼上翩翩而下。
手中的酒瓶先滑落了,传来干净利落的脆响。
却倾从前是怕高的,可饮过酒,便什么也不怕了。
落下之时,她甚至不曾因恐惧而阖上双目。
“江端鹤,你还是来了。”
但见灵蛇长尾盘曲,江端鹤腾跃而起,稳稳接住坠落的却倾。
却倾是可以不怕。
——江端鹤却怕得很。
他颤巍巍将其人搂进怀中,唯恐她再做出什么傻事。
——更怕她会离开他,哪怕只是一瞬。
却倾两颊上因着酒热而泛起血色,她的酒方才便撒了,可还在絮叨着醉话:
“江端鹤,你分明是一条蛇,为何名字里有‘鹤’字呢,是不是替你取名的人,也希望你会飞。”
“我的名字里,也有‘却’,与‘鸟雀’的‘雀’是同音的,可我也不会飞。臧禁知的名字里,一个带翅膀的也没有,可她却会飞。”
“却倾,你不该饮酒的。”
江端鹤仍然处在将要失去却倾的恐慌中,惊魂未定。
却倾则是极不满地看向他,扯着嗓子问道:
“原便就是要丢弃的玩意,难道我还不配喝么,我连你光禄卿府上不要了的东西都不配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