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最后以天色晚、改日的理由答应了她。
好吧,也不知道算不算民国式的礼貌拒绝。
宋利之到家后,照例去二楼温书。临《字课图说》还剩两三册学完之际,她本能地开始囫囵吞枣,毕竟她把这个当字典用的——不认识的繁体字太多了,尤其当它们都凑一起,就跟英语阅读长难句似的,一眼看过去好像都见过,实则啥有效信息都get不到。
到今晚,她终于学到了最后一册,即将取得阶段性胜利。
刚翻开,就看到首页竖写着一行楷体“物競天演,適者生存”——教材《天演论》的核心观点;“適”字下有重重一点,左下侧落款“胡洪骍”,应当是教材主人的名字,再往左侧下,还跟着一小行“適之”。也许是因为时间,所有毛笔字都带着些晕染模糊的陈旧。
“胡洪梓?适之、字适之……胡适,之……卧槽?!”
胡适之?!?
摊开的书页随着松开的力道缓慢合住,书脊“吧嗒”一声掉落在桌上。
胡适??这是那个胡适??重名吧?等等……那她听了那么多遍的蔡校长,不会是……蔡元培吧?!?
所有记忆瞬间跟通了电流似的蔓延过大脑。民国初年,教育改革,新文化运动,最离谱的是,蔡元培,北大第一任校长,民国教育部总长,教育届顶级大佬,现在是这么个小破中学的校长??
不!
宋利之又是一个激灵,澄衷可能压根不小破,一切都只是她以为而已!这年头能上得起学的至少都得是小资产阶级,非富即贵,不是地主也胜似地主,何况有胡适又有蔡元培的学校,能破到哪里去??
雾草!那她重生之高考八百次都不能上的北大,岂不是手到擒来?
还记得开学之初,刚上天演论的时候,齐敬除了讲注解外,一般都是齐读、齐背,抽查读、背。她有次被点起来,别说背了,读都读不顺畅,齐敬让她站到下课,课后布置了“‘物竞天演,适者生存’试申其意”的作文题,她当时最多只能“之”“也”,再加个“乎”“者”,不能再多了,所以写到最后直接摆烂,上的白话文,那叫一个洋洋洒洒,最后拿了个“下良”。
她当时还吐槽,你民国搞新式教育,不把成绩跟人分成甲乙丙丁戊等,但既要优良差,还来个上中下,纯纯换汤不换药的裹脚布。只是那时齐敬专门叫她去办公室,逐字逐句地订正她的文言文语法、每词每句都单拎出来跟她详讲(感觉是看出来她压根不会写)的这种举措,让她的意见稍微弱了点。
然后,这篇作文题,整个中学班,二十几号人,没一人写出齐敬满意的,于是他拿了往届的(众多国文老师认证的)唯一一篇优秀范文,且还是请了班里好几个同学一起在印刷室,用那种活字印刷、印泥还是什么,印出来传阅的。
宋利之清楚地记得,在传阅到手的时候,对这位仅来澄衷一年,就留下无数令人遐想的王者故事和名号的,今天终于知道叫胡洪骍的优秀学生代表,她还很惊奇的同胡小蝶表示:这人跟你一个姓,你们是不是亲戚——立马遭到了齐敬 “上课不要讲小话,否则罚(站/抄书/检讨/等等)”的正色警告。
当时她不以为然,内心是:给老子一年,老子能比他还牛皮!现在想想,这人如果是胡适,那非常合理——笑话,她穿越回现代的几率都比超越他的几率大,实在高攀,高攀到珠穆朗玛峰了好吗!
没想到,她每天都不离手的《字课图说》,竟然是胡适的(或只有第八册)。那么,胡适作为她的学长长长长,现在有没有可能回澄衷教书了?就像蔡元培这时候是澄衷校长一样,说不定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在澄衷呢!
宋利之一边看胡适的作文,一边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没毛病,毕竟她靠逻辑推断、大胆猜想、找验证这三步骤,成功在民国混了这么久;看着看着,又感慨,以前还没觉得他写得多好,现在学了点东西后(也不否认心理因素),发现他就是文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