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熏天。
任是哪样的风花雪月、良辰美景,是多潇洒的人,谈多投机的话——
喝完了酒,喝到兴起,在旁人眼里都是一样的狼狈,只是醉酒的人自己觉得飘飘然如仙人罢了。
许明月是看惯了这样的情景的,只熟练地唤了各家的小厮来将人领走。
最后只剩下支着额角坐在桌前的沈潜。
他身上酒气不比被架走的书生轻,微微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许明月。
自方才第一次拦下敬给许明月的酒,他便自顾自不知自斟自酌了多少杯。
许明月在他身侧坐下,有些好笑:“后头也没人再给沈首辅敬酒,沈首辅怎么醉成这样?”
沈潜带着酒意笑了笑,没答话。
许明月等了一会儿,也便不打算再打趣醉鬼,就要起身去唤敬一来架人。
却也是这时候,手肘一下叫沈潜扯住了,她身形不稳,倒进了沈潜怀里。
“……”沈潜低头,埋在她耳边,似乎说了什么。
许明月心神犹不稳,恍惚问:“什么?”
“明昭。”沈潜又道,“为什么不叫,明昭,嗯?”
他说得缓慢,似乎有些费力,说完了,手便来寻许明月的手,扣紧。
许明月被他问得愣神,一时间也便没有挣扎。
她想起来,自己似乎确实许久没有这样唤过沈潜。大约是从金陵回来那时开始的么?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沈潜不知在意了多久。
可她张了张口,却还是无法脱口而出那两个字。
究其原因,大约是,她为沈潜拟字那日,是真正以为“明昭”二字最与他相配?
就好像傅二夫人在傅府朝她下跪那日,她拒绝傅二夫人时,是真的问心无愧,真正以为沈潜不会对傅登迎出手。
失掉那份“真正以为”,她怎么样也没法再把自己拟的字喊出口。
好在沈潜没有再纠结称呼的事。
他紧了紧抱着许明月的手,又问:“娘子是不是忘性很大,自己说过的话,很快便都会忘掉?”
许明月愣了愣,思索片刻,有些不解:“你这样问,是我忘了什么事?”
沈潜吃醉了酒,记性倒很好:“金陵,你我重逢后第二日,娘子答应过我……”
“傅凭临也好,书肆也好,纵是天下的安定,也不会拿来和我作比。”
“娘子说过,不会比较,不做选择……不会离开我。”
许明月沉默下来,感受着耳边温热的呼吸,有些出神。
酒楼雅间窗棂半敞,晚风寒凉。
她回过神来,缓缓掰开了沈潜的手。中道虽受了点阻拦,但并不用力。她最后还是脱了身。
她在沈潜对侧的椅子上坐下,片刻,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金陵敬一亭那晚,你也答应过我,不会要我等太久,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她看着沈潜的眼睛,缓缓道:“到今日还不算太久,你能不能说与我听?”
她等了许久,又许久。
然而最后沈潜只是用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知道沈潜做了选择,他也知道这样的选择会换来什么。
许明月终于移开视线:“我去唤敬一来。”
这一回沈潜没有拦住她。
-
敬一先扶沈潜回了书房。
本想扶去流云院的,可许明月淡淡一句“他今日睡书房”,敬一只好苦着脸改了道。
许明月回到流云院,方知自己今日与沈潜将话说开,居然恰是时候。
——月色与灯火交映之下,院中秋千架旁一眼便可瞧见一个人影。
月白色长衫,面色苍白,正望着院中的秋千架发怔。
许明月面色一愣,忙将随侍屏退,又将院门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