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似欠了她许多——欠她许多年的钱和照顾,让她自己在一个贫穷的家庭中野蛮成长,竟比另一个精心教养的女儿要好得多。
愧疚不能太多,太多就会愤恨。
闻琅不在意地笑笑:“你要走了吗?闻樱今天产检。”
“你知道?”
“她发了ins”
谭玫的愤恨一下子无影无踪,又化成冰凉的愧疚。
她目送这个美丽的女儿前往婚宴,她多么年轻,聪慧,一点就透,完全是自己年轻时的翻版——可是她来得这么晚,母女之间已经没有机会建立感情。
人老了就会追忆过去,更可怕的是你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像你那样走入财阀豪门的名利场,你几乎看得到她会怎样摔倒,丈夫会如何离心,小孩会有多么不听话!
谭玫拔腿向外走去。
阳光炙烤着她的头发,婚礼上的植物芳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车水马龙的噪音和酒店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她叫司机开去敏行二院。
司机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里偷看她的表情。
敏行二院是谭玫的一块儿心病,她生育在敏行二院,孩子抱错在敏行二院,闻家老爷子患癌治疗在敏行二院,有时候她做梦都在敏行二院。
偏偏女儿去敏行二院产检。
“怎么不去市妇婴,妇幼保健院也好啊,或者我给你找一家私立?”她这样建议。
电话里的闻樱不耐烦:“那你不要来了,这家最近!我走不动!”
烈日这样尖锐,直晒得人受不了,闻樱站在敏行二院后门拐弯处,她月份已经大了,叉开两条细腿才撑得住。
远远望去,似两只竹签插在糖葫芦上,好不恐怖。
细汗黏住她的发梢,她双眼盯紧屏幕,上面是玛琳娜在群里发来的婚礼照片。
“哇,她光高珠就换了三套。”
“杭爸爸真是下本钱@玛琳娜,啧啧。”
“一树梨花压海棠~”
谭玫紧走几步给她打上伞:“怎么在外面站着,中暑了怎么办?”
“打车来的。”
“怎么没开车?徐恺悌呢?没陪你来?”
“挂号去了。”
谭玫忧心地看着女儿,闻樱还不到一米六高,长相秀气精致,与巨大的肚子毫不相称。
闻樱抱着肚子慢慢往门口走:“妈,你知道吗?我跟沈琅就是在这儿第一次见面的,她管我借了一万块钱。”
谭玫愣住:“怎么会?”
“她奶奶抢救,她付不出钱。”闻樱说:“我那时候想,什么人啊,连一万块钱都没有。”
“她现在什么都有了吧,闻家让她回去当接班人,沈家也还认她是闺女,那个妈刚生了小儿子,还让孩子叫我姐姐呢。”闻樱摩挲着自己的肚皮,刚才好像鼓起来一块儿:“有钱又有闲,还有人来爱她,虽然是个老头子——”
“恺悌——你回来了!”谭玫慌张打断她的叙述:“今天要做什么检查?”
谭玫真的很害怕闻樱嫉妒。
她是应该嫉妒的,二十余年理所应当的财富一朝成了他人的嫁衣,她不平衡是正常的。
可谭玫还是害怕。
这意味着二十余年来,沈琅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一万块也拿不出来,一个人送奶奶抢救,一个人在ICU外面哭,一个人处理后事。
天哪,闻樱二十多年来别说照顾病人,端茶倒水都用不着她,每个月的零花钱总要六位数吧!
一想到自己离开了那个孩子的婚礼,谭玫就好像溺水般愧疚,仿佛是她再一次抛弃了自己的女儿。
她看着闻樱伸出纤细的胳膊,护士抽出一管又一管血。
报告单上的字滚动模糊。
闻樱不如沈琅,她没有那孩子的坚强,勇敢,正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