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钢铁厂(3 / 4)

沉默之声 十字披萨 2337 字 2023-05-25

会想要修正曾经的一念之差?

他的指甲上有一道修剪不整齐而产生的断裂,我要想象,在坏掉的灯泡下他咬着手电剪指甲的模样。那是深夜,无数个他加班查案晚归的深夜之一,灯泡坏了几天,家里装修不起一盏派出所新来的本科生小曾前两年就买下的壁灯。

不会再升职了,学历的提升和工资的涨幅,都因为有些模糊的书本而成了奢望。人人知道他辛苦,人人知道他心好。但曹嘉直到九岁还没离开过京海见到更广的天地。只是副局长,到此为止,其他别的什么都不要,只要在岳父面前抬得起头,只要在二层有一间带防盗门的办公室。

一开始是透露消息,两个徒弟,一个出了车祸,一个被检察院调查。后来变成杀人。他后悔了,想着要做一个了断,哪怕之后去自首,哪怕丢了一切重头再来。谁让他弃掉了正义,谁让他无从选择,是谁让好人得此下场而坏人自在逍遥,是谁让信仰背叛了信仰。

你必不将他的灵魂撇在阴间,也不叫你的圣者见朽坏。你必将生命的道路指示他,在你面前有满足的喜乐,在你右手中有永远的富乐。谁许诺了世界的安宁和富足又让人在原罪中苦苦挣扎;谁创造了有恶的世界然后又提供一条超出轮回的道路;是谁让至高无上的父背叛了父。

楼道里传来声音,不知是谁的家属哭喊着,吵闹着。病房里没有窗户,但我仿佛能看见深蓝的天空和闪耀的星星。一切都是荒谬而虚伪的,一切都是空洞而脆弱的,我从医院逃离,把所有丢在身后,只要回到家里,回到有李响和安欣的家里,痛就不再是痛,恶也将消失无踪。

安欣还在老钢铁厂做场景再现,李响一个人在家。我回到家时,他坐在鱼缸背面,幽绿的冷光之中鱼群躲躲闪闪,他身上还有血,曹闯的血。

我跪在他的双腿两侧,他伸手抱住了我。

“师父会醒的。”他说,话里带着枯灰的痕迹。

我吻上他。到了秋冬就会干裂的嘴唇,无论涂多少润唇膏都不会好,可我却不会吸取教训,总是□□,用牙尖撕咬下皮,然后变得柔软,变得刺痛。把呼吸全部渡给他,交换所有的烟,酒,茶,浪。他还穿着为表彰大会换上的正装,衬衫扣子崩裂掉进鱼缸,墙面上的波纹极速晃动,皮带落地。

从空隙中抬头,他抓着我的肩,下巴颏上垂着一滴追溯不到来处的泪。

那个瞬间我全部明白了,后来的脚步是他,那楼里传来的哭也是他,安欣的聪明足以让他知道谁不在表彰会现场谁就有嫌疑。李响在工厂的林荫道上有过多久的挣扎,又是抱着怎样的决心跑进那个千疮百孔的厂房,我不会知道,安欣也不会知道。

他撕咬着我的肩膀,手上的血迹被汗冲湿沾在我的身上。风从四面八方来,我只能紧贴着他取暖。地板嗑着膝盖,恨不得扭断那根骨头好让他从每个破口进入。掐红了掌心,浪泛起白沫。我说,李响,把所有的恨都给我。

我撑起大腿,把冷漠和愤恨全都塞进自己,用他撞碎。

“他是师父,他是师父。”李响说,“他是师父。”

行为世范的师,慈爱威严的父,还有永远被称作安宁平和的母亲,所有人都选择了背叛,背叛羊皮卷的预言,背叛圣子,背叛襁褓中尚未浊化的羔羊。我更知道,李响为了曹闯的名誉,即便是对我,也避开了所有对他不利的说法。他只说自己去晚了,却没说为什么犹豫。

“如果我能早点进去,师父是不是就不会中弹,或者早点送到医院,或者……”

李响的路远比身下相接之处更晦涩,纵我不相信正,不相信邪,却在那刻求他带上冠冕。

“调查组问我,我说是秘密渠道,师父没了命,不能再没了名声。他兢兢业业一辈子,不能落得这么个下场。安欣知道,他都知道。”

李响不提曹闯为什么会去钢铁厂,不提他是内鬼,他的言语断断续续,却小心翼翼在我面前维护着曹闯。他在所有人面前都维护着曹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