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 经筵日。 和上一次经筵相比,今天的经筵,参与的人明显更多了,两府之中,除了武臣出身的曹利用,其他宰执大臣全数到场。 不仅如此,延义阁左侧还紧急设置了一处帷幔,垂帘之后,桌案、香炉、羽仪一应俱全。 辰时末。 宰执大臣以及侍讲官,陆陆续续赶到延义阁,互相见礼后,众人纷纷落座。 今天经筵的主讲官是翰林学士承旨李维,今天讲课的内容不再是《论语》等儒学经典,而是《唐书》。 今日讲《唐书》是前天经筵结束后就定下的,彼时,他们还不知道太后今天会莅临现场。 如果提前得知此事,经筵官们绝不会选择《唐书》。 毕竟,说到唐朝,武则天是一个避不开的话题。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若是临时改变讲经内容,又未免太刻意。 因此,李维只得硬着头皮主讲,只要注意避开那段敏感时期就行,反正唐史可供劝诫的内容很多。 中晚唐时期,有说不尽的话题。 不多时,赵祯和刘娥一起驾临了延义阁。 “臣等,参见太后。” “臣等,参见陛下。” 刚一踏入阁内,两种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既有人先呼太后,也有先呼陛下。 刘娥面不改色的扫了一眼那几个先呼陛下的人。 李维! 冯元! 好! 这二个人,她暂且先记下了。 随着众臣依次归位,刘娥的声音从帘后传入众人的耳中。 “官家天姿聪睿,敏而好学,往后官家之学,还需劳烦诸卿。” 话音刚落,众臣又先后起身,朝着帘后躬身一礼。 “臣等,谨奉娘娘口喻。” 待到众人再次落座,赵祯的目光看向了右手边的经筵官们。 “诸位先生,朕有一问。” 此话一出,前日参加过经筵的大臣们,顿时心中一震。 前日,官家也是如此。 难道前日之景,又在再次上演? 李维起身一礼,镇定自若道。 “请陛下赐对。” “朕尝观太祖实录,昔年,太祖曰:‘宰相须用读书人’,此言,何解?” 听到这個问题,李维那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几分。 他曾经参与编撰过《太祖实录》,对于这个话题的始末,他很清楚。 “回禀陛下。” “建隆末年,艺祖下诏改元,令宰辅大臣商讨,并特别下令,新年号必用前朝未用之年号。” “建隆四年,艺祖昭告天下,改建隆四年为乾德元年。” “乾德三年,艺祖平伪蜀,其后,在伪蜀宫内发现‘乾德’之年号,此前,伪蜀王‘衍’已用过此年号。” “得知此事,艺祖叹曰:‘宰相须用读书人’。” “艺祖言之读书人,非泛指,意指博学有器业者、学术有成者。” 听完这段故事,赵祯开启了自问自答模式。 “学术有成者?” “何谓学术有成?” “古之学者一,今之学者有三,一谓文章之学,二谓训诂之学,三谓儒者之学。” “三者兼顾,可谓有成乎?” “朕以为,大体是可以的。” “然,今之学者,或是溺于文章,或是牵于训诂,或是陷于异端。”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虽然赵祯没有说完,但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其言外之意,谁不明白? 这段话,等于是开了地图炮。 翻译一下,大体是‘朕以为,当世的学者,都走上了邪路,要么偏重文辞,要么偏重训诂,要么崇道、崇佛’。 当然,这是夸张一点的翻译方式,儒家历来讲究‘含蓄’,旁人在脑补的过程中,肯定会自觉地修饰一二。 但即便含蓄一点,这话,也就赵祯敢说,换做是别人,要是敢开这种地图炮,指定会被吐沫星子淹死。 李维最尊礼法,哪怕当面被教育,他依旧保持着心平气和的状态,只见他虚心求教道。 “臣伏问陛下,何谓牵于训诂,何谓溺于文章?” 赵祯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 “子贡问:‘师(子张)与商(子夏)也,孰贤?’。 子曰:‘子张也过,子夏也不及’, 子贡曰:‘然则,子张,愈与(更好)?’, 子曰:‘过犹不及’。” “何也?” “子张(师)才高义广,喜于难事。” “胸有鸿鹄之志,固然为好,然,世间仅有难事乎?” “是故,孔子言‘子张’过之。” “子张,子夏之辩,一如文章、训诂之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