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之(1 / 3)

华阳怀里的刘定对那牡丹来了兴趣,笑着要从华阳手里抢,华阳一边逗他,一边看着那绢扎的牡丹不禁说道:“从前长安上林苑、洛阳上阳苑里头栽了不知道多少名品牡丹,姚黄魏紫美人面,我从不觉着有什么稀奇的,现下倒只能瞧着这绢扎的花解闷。”

王珩道:“牡丹难培育,南地这里长不好,倒是玉兰树,建邺栽了不少,章华台上便有。殿下此次来得晚了,明年早春,定是十里飘香的。”

华阳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头有种说不太清的情绪,半晌,她闷闷地道:“从前渐之喜欢玉兰,送过我不少玉兰样式的步摇发簪,长安失陷的时候,都丢了。”

王珩想起曾经名动长安的王渐之,心中便又是一酸。

有的人,活着的时候便是难以逾越的高峰了,纵使旁人拼尽全力,也不可望其项背。至于死,更是重如泰山般惊天动地。一个活人,便更没法越到一个死人前头去了。

王渐之是太原王氏嫡支,乃父官拜尚书,自己曾领二十万军队固守华阳——对,正是她的封国。因援兵不至,他守城三月,弹尽粮绝,却也不肯开城投降,最后血战七日而死,王珩可以想到,将来史书上,这位王渐之必然有自己独立的传记,也必然会写上,他曾是宣宗属意的驸马都尉,若非战事突起,他是要尚华阳的。

他对王渐之的感情,实在是有些复杂。

望着华阳略显萧瑟的背影,他只能道一句:“逝者长已矣,殿下节哀。”

华阳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说:“今日上巳,建邺人不出城踏春么?”

自然是有的,建邺人不比长安人少耽于享乐,除了逛街,出城踏春更是寻常。加之秦淮河畔楼榭林立,不少人在上巳会租船游河,同原先在长安游曲江异曲同工。

王珩只得说:“是啊,微臣便领着圣人和殿下好好逛逛建邺吧。”能让她短暂片刻忘了她那为国捐躯的未婚夫也好。

于是他租了条乌篷船。

乌篷船船体狭窄,船顶又矮,全然不比从前在长安游河时的大画舫,她竟不挑剔,抱着刘定坐到船里,船家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笑嘻嘻地恭维:“郎君和娘子委实是一对璧人,小郎君也生得粉雕玉琢,叫人好不羡慕。”

王珩想要澄清,华阳却伸手拉了他坐下,直到船开出去一段儿,她才低声说道:“怎么,还想让所有人都晓得,大业皇帝和大长公主就坐在这艘船上?”

王珩纵有千般理由,便也只得吞回去了。

船行至一半,到了一片开阔的水域,华阳突然起身,来到船首,王珩怕她落水,跟出去,却见她从腰间解开一个香囊,从里头掏出一捧灰来,迎着河面上飒飒的风,撒了开去。

他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华阳道:“这是我这一路上,给渐之抄的经文,用火化了,希望能慰藉他在天之灵吧。”

她立在船首的身影越发萧瑟,印象中,长安城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鲜少有如此颓然的时刻。

王珩想,当年她就喜欢王渐之喜欢得紧,两人又曾有婚约,她悼亡故人,实属平常。于是只能干巴巴地接话:“王大人是社稷之功臣。”

“是。”华阳的眼眶有些红,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道,“河上风还是有些大,迷了眼睛了。”

*

一路上,两人便再无什么话了。待回到章华台,已经是华灯初上,台里负责少帝和华阳起居的女史们早已准备好了饭菜等着二人归来。

见菜品丰盛,华阳便留了王珩一起用餐。

原来在弘文馆的时候,两人也三不五时地一块用午膳,王珩答应得顺嘴,等坐下来才觉得有些不妥,原来菜品虽多,但准备的是华阳一人的量,每盘只有一小份,还得两个人共案分食。

他便连箸都不敢举了。

华阳抬起眼睛看他,见他一脸严肃恭谨,轻笑了一声:“你我二人的交情,在意这些许多虚礼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