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仲比他的父亲和兄姐都要长寿,八十八岁才走到生命的尽头,他躺在床上,侧头看着坐在床边的大女儿。
他对这个女儿气过,恨过,也怨过,到头来,在生命尽头,还是这个大女儿静静坐在床边,送他最后一程。
相比父亲复杂的心境,已经六十多的祁蔓心境平和得很,她甚至不能理解父亲的怨恨来自何处,也不能理解他哪来的那些仇恨。
她握着父亲的手,慢条斯理的说“父亲,您的墓地已经选好了,那儿风水很好,周围的环境很不错,难得视野高阔,很适合您登高的爱好。”
感受着手中微微的颤动,她语气越发和缓,说“您放心,您留下的那些遗产,我不会争的,都会留给您的太太和儿女。至于家族信托里的那部分,”她抬头看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冒出的期盼,笑了笑,柔声说“您还记得我们京城祁氏的老祖宗吗?”
祁云仲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祁蔓笑了笑,一点儿也不意外,说“您这一辈子,从小靠父母,长大了靠妻子,到晚年又靠我这个女儿。您这一辈子,活得太舒坦了,可您活得痛快吗?不,您一天也不痛快。”
在这一刻,祁蔓才能对她的父亲下定论,她很骄傲,对自己的父亲说“我不一样,从二十岁那场绑架案之后,我每一天都活得很痛快。这种痛快您是不会懂的。因为您,从出生到死亡,您从来没有自立过,您根本不知道我的傲气因何而来,也不知道我从不在乎祁家这一亩三分地。您以为王如茵是我害的,不是。您以为祁雅是我害的,也不是。您以为您的长子和次子还是我害的,都不是。从十五岁我搬离祁家大宅起,我就不再是祁家长房的一员,他们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相干?整治他们,我嫌跌份儿。”
祁云仲不管别的,他撑着漏风的风箱一般的嗓子,盯着大女儿问“那到底是谁?不是你,那是谁让那姓孔的骗着去,接客?是谁让雅雅患了艾滋?是谁让小睿染上了毒瘾?又是谁,害死了小晖?你说,不是你又是谁?当年的绑架案我知道你一直放在心上,可我跟你说过,那,就是一场意外!王家是泄漏了些内情,可真是意外,我们是亲生父女,我怎么会害你?阿蔓,你是我亲女儿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恨我?”
祁蔓平淡的笑了笑,看着她的父亲,语气很平和,说“父亲,我从来没恨过您,从来没有。五岁时,您对我母亲跪着忏悔的时候,我瞧不起您。我只是希望,我的父亲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他敢做敢当,也许花心一点,也许蠢一点,但他得像个男人。您不是,我只是瞧不上您,不是恨您。”
“十五岁时,我母亲还在热丧,您就急吼吼的要娶个玩意儿进门,呵,我发现您不只懦弱,还无耻。我很遗憾,我不可能得到一个想要的父亲,但父母是不能选的,我依然不恨您。”
“二十岁那年,我失去过很多,可事实证明那就是一场意外。我打垮了王家,这口气不消也得消,我怨都怨不了谁,又谈何报复。您看,我啊,一向是肯面对现实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往别人身上推。您呢?刚才我说的话,您都信了不是吗?是谁害了他们,真的有那么难猜吗?”
看祁云仲眼神闪躲,祁蔓的笑容里又多了几分讥讽,她抬头看向窗外的阴雨,有些怀念“那年也是这样的天气,母亲说,我这辈子注定得不到我想要的,怎么求,我也得不到血缘亲情。二十岁那年,您和爷爷给我上了很重要的一课,那天记者会后我说我要报警,爷爷强势不允,您就像现在这样,眼神闪躲着。”
“金尊玉贵的祁家小公主,每个人都认为有人想害她,却没一个人愿意为她出头。从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在家族之中,在祁家长房,我什么也不是。我不是爷爷疼爱的孙女,我不是您重视的长女,我不是祁家长房的未来。既然是这样,一别两宽,我输得起。可你们,你,老爷子,你们都后悔了,你们输不起。老爷子拖着病体演了一出出温情大戏,他以为把你那些玩意儿送上来让我撒回气,我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