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问了太后安,对太后的关切之语一句句应下,真就好一片母慈子孝的祥和景象,生生叫跪了满殿的人,都成了见证与陪客。
官家面上过得去,心中却很不耐烦——打量谁不知道天子同太后之间那些嫌隙呢?天家有时候就是这样没劲,虚假透了。
要说这满皇宫里最不虚假的人物......官家背过身来落座,示意众人起身,目光在殿上一绕,最后停在张才人身上。
好巧不巧,正由人扶着起身的张才人,这时候抬头向御座上一瞥,两人的视线,就这么隔空撞上了。
官家怔了瞬,像是被撞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没来得及探看她的神情,便迅速别开脸,往另一侧去伸手够酒盏。
这模样,看得千扬莫名其妙,她扭头问西兰:“官家他慌什么?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儿?”
西兰陪在千扬身边侍膳,适才没那样大胆去窥圣颜,于是压低了声音说不能够吧,“官家不是说要同您谈条件吗?堂堂天子,哪好意思太欺负人呢?娘娘别多想,官家不会叫娘娘吃大亏的。”
千扬心中哂笑,正要说话,冷不丁听见殿上有人点她的名,“许久不见张才人——果然还得是太后娘娘面子大,往常在圣人宫里摆宴,才人都不太爱赏脸呢。”
千扬循声望去,可惜咸宁殿面阔九间的正殿明堂,东西两侧迤逦而下摆着宴桌,出声的妃嫔在她对过,隔得太远,饶是殿上灯火燃得通明,也只能依稀见着个轮廓。
不过用不着看清楚,声口里的不怀好意是明明白白的。众人不约而同收了声,连同太后都调转过来视线,等着看她回应。
千扬却不以为意,根本懒得说些场面话粉饰太平,众目睽睽之下,不过托起案上的酒盏,朝着那出声嫔妃的方向送了送,言简意赅,“往常是我懈怠,话不多说,都在酒里了。”
说着便以手掩唇,头一扬,盏中酒一饮而尽,末了还一翻手腕颠颠空杯,最后施施然朝对过颔了下首。
众人都看呆了。这算什么?内廷里的日子长日无聊,妃嫔多了难免有龃龉,可大家都是体面人,等闲不会撕破脸皮,早习惯了眉眼间口舌间隐晦、婉转、绵里藏针地打官司——可这张才人怎么回事?全然不按套路出牌,铆足了劲儿使出的套路,人家根本不乐意搭理,一盏酒就大而化之地浇灭了。
真不愧是出尘绝世、贵人们都无端纵容的张才人啊!朝云殿果然是深不可测的神秘力量......瞧瞧,她明晃晃地不将后宫诸人当回事,可高座儿上的官家怎么瞧着还挺高兴呢?眼里还带着笑,原来官家欣赏这一款儿的吗?
妃嫔们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这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看出了不少苗头,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往常都听闻朝云殿地位特殊,可人家也没兴致承宠,众人也就无所谓了,更多是当桩秘闻谈。眼下呢,好像风头要变?多年避世的张才人,这是要下场了?
这念头一起,一众嫔妃都不约而同地来给张才人敬酒了,当然嘴上自然扯足了由头,叫人捉不住话柄,说她们是在针对她。
这个说辞旧迎新,“便不说往日了,明日妹妹们几个在安福堂排了法事祈福诵经,张才人不如同我们一道呀。”
这个要相约上门,“张姐姐这身衣裙是什么新料子么?真是好看。往后妹妹上朝云殿去讨教,万望姐姐相告。”
......
一张张虚浮笑脸下的心思也坦白——你不是善饮么?就让你饮个够!新丰的上好陈酿,就不信阖宫一道上,都没法叫你扫脸了。
千扬也不多与她们说道,一概饮尽,一轮下来不过眼神清亮了些,神色尚如常。一众妃嫔不由气馁,又提出要行酒令。
坐在上头的官家起先还冷眼旁观,甚至暗自得意,慢慢地,心情变得很复杂。她究竟喝了多少?官家暗自掐着指头都数不清。这就是她的应对之道么?看来她不仅是瞧不上他,她是瞧不上这宫中的所有人,不肯虚与委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