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再如何对这桩婚事不喜,却也知晓这是自她出生便定下来、再无更改的余地——她不喜欢是自己的事,外人来说道,那便是另外一回事。
这本折子里的东西若是放在朝中,自该是无稽之谈,昔日老臣如今还活跃在朝堂上的不是少数,当初两代帝王之间的权利更迭他们更是心里门儿清——但不代表这些明显是被人散播开来的谣言背后,那些山高庙堂远的民间百姓不会信。
他们看不到高处的风云诡谲,只听得到身边的人云亦云,久而久之深入人心,到那时候再说真假已经没有意义,人终归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不论这判断背后是不是受到了有心人的左右与推动。
有那么一个人的身影,隐隐约约在苏慕容心底浮现。
她不曾见过,也不曾知晓更多,但她唯一明白的是,不能再这么放任此人隐于幕后、兴风作浪——如今的朝廷,经不起更多风浪了。
先前送折子过来的侍女见苏慕容沉默不语,复又行礼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今日已是初六,婚期将至,个中事宜如今具已安排妥当,也容不得再行更改……四小姐今日归家之后,也要多做防备。”
这话说得含糊,却也没什么毛病,宫中如今已然换了数批人,力求各处无有什么疏漏,而待帝后大婚那一日,除却宫中之外,唯一可能出纰漏的地方便只有苏慕容身边。
苏慕容颔首应下此事:“那圣上那边……”
“四小姐放心,冯帆冯总指挥使已递了折子去无极宫,想来对民间流言已有应对之法。”
苏慕容应了一声,不再分心去想这些,快速将今日送来的折子过了一遍,这才在昭仁太后的安排下回了太师府备嫁——一应事物皆已备齐,宫里的规矩她这么多年来也早已谙熟于心,剩下的不过是演礼。
圣旨册立后捧着册宝金印的出嫁,一路奉迎至长秋宫后的合卺,次日一早换了新身份至两宫的请安,至帝陵的跪拜,以及祭告天地、百官跪迎的觐见……
女人出嫁,一辈子也就这么风光一次,礼法也容不得出错再来,然而就在整个太师府沉浸在喜庆中时,初七这一日,一篇隐忧论如雪花般传遍了整个长安。
私塾前、学院前乃至太学前,纷纷扬扬落下的,皆是横平竖直看不出来历的小字。
而茶摊上、酒馆里,也有那口才好的人滔滔不绝,三言两句总是离不得当下里被四处宣扬传看的那篇隐忧论:
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不奔走而服其役者,皆因以礼为之纪纲。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九卿,卿大夫治士庶人……此,上之使下无异于根本以制枝叶,枝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
然则当今之势,有本而无根,根系之重,关乎生死。根脉发达者,根深蒂固,是以沐风雨而无惧;今上无子,身躯荏弱难支,乃根脉朽腐之兆,需刮骨疗之……
初时尚还不显,而愈发到了最后,愈是图穷匕见,字字句句,朝着当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发难。
心思通透者,不待看完全文,便如同赤焰灼手一般,将那纸丢了出去。
而反应不及地则被虎狼般扑出来的五城兵马司巡检背着胳膊按压在地上,紧接着便是错杂有序的脚步声靠近,一列列持缨枪的巡卫上前,将这一处地方围了起来。
这般情形不止出现在一处,连带着酒馆里、茶楼里也有衙役打扮的人扑将出来,把那些个散播文章的、不尽不实乱传谣言的、鬼鬼祟祟行迹可疑的给一网打尽。
而后便又有小吏寻了锣穿街走巷,安抚百姓。
衙门里审了一圈儿下来,不乏有拿钱办事的,无辜好奇的,最最让人无话可说的却是那大字不识却捡了好些章字纸准备拿回家糊窗户、糊墙的……圣上大婚在即,长安城里出这档子事儿,那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么?
于是审完了,该关的关,该罚的罚,一时民间风向为之一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