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是死不了,活着却也不会再轻易让他见到——包括顾少随一路押运回来的那批粮草。
牛皮靴子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将蓬松松的雪压了个瓷实。
天寒地冻,这城墙上却也没有多少人在外面守着,大多是上了瞭望楼又或是箭楼里燃了篝火,躲着风雪,但当值的守备副官等一双眼眸子却大多落在那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上。
任由那寒风自箭楼外透过箭洞,呜呼咆哮着将冰寒霜雪扑了人一脸,依旧犹如铜人儿一般守在毫无遮掩的箭洞又或是瞭望口处,眼底带着警惕与浓重的防备。
“那咱们怎么办?”长林跟在顾少卿身后,“小将军他带着粮食一道……如今咱们粮仓里的粮食,怕也只能支撑到月底了。”
如今已是腊月中,天寒地冻,任是如何却也催生不出粮食来,朝廷本该运到的粮食本就迟来,如今更是……人也不见,粮食也跟着不见。
那剩下的日子,又该怎么熬?
顾少卿停住脚步,雪与雪之间挤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军中应当还有数十头豚,十数头羊与牛,拌着剩下的稻米麦面,都拉出城去。”
长林心下一悸:“公子这是打算……做什么?”
风呼啸着,席卷着雪花扑了人一脸,花型精致的一片晶莹粘在了顾少卿睫毛上,被他微微那么一眨,而后便被体温融成了一片湿润水渍,带来些许冰凉寒意之余,片刻后却是连他眼睫之上都隐约凝成了细小的冰凌。
他轻声道:“自该是让我云州拒马关上下将士,吃上最后一口热饭,吃上最后一餐饱饭——以后,再想吃暖吃饱可就难了……”
他抬手指着城墙下一片空地,虚虚划了个圆:“就是这块地方,所有营的人,都带出来,除却最后一仓粮食不动之外,剩下的那些个牛羊鸡豚,粟米麦面也都搬到这里来——最后,各军将领,各营将官,你也一道都叫来,就说我顾宁,在这城墙上等着,等他们前来一见。”
风越发大了起来,雪也愈发大了起来,然而拒马关城墙下却是城门大开,数以万计的兵将挖了深坑,埋了炭石,而后也不需什么铲子,将那造饭的大锅往没人踩过的地方、又或是灌木丛中那么一扣,再翻转过来时内里便是半锅的雪。
城楼上,诸多将军表情各异,有的眼底含泪,有的悲愤不已,更有的却是张嘴嗫嚅了几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顾少卿抬了抬手:“论年纪,如今站在这里的大多都比我大,甚至我还要称上一句叔叔伯伯,但整个拒马关,你们守的时间比我更长——咱们守在这儿,为的不是驰骋沙场,马革裹尸。”
“咱们所求,不外乎镇守一方,护身后一方百姓,给地方一处安宁。诚然沙场所在,便是建功立业之所……但这么长时间,我把云州上下从军的将军们也都一个个的看了一遍,问了一遍,”顾少卿抬眼,看着这一群已经被他和顾少随修整过的、安排好了各自牵制的将军们,心下难免有几分起伏,“我父亲手下,便是有那等功利心重些的,却也没有那等杀良冒功、背后耍手段争权夺利、苛待帐下同袍的。”
“做人——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那现在,做选择罢,”风呼啸着,雪飘摇着,人心,亦是动摇着,“是留下固守,亦或是跟我一道,去杀出一条生路——也有可能是死路来?”
一旁的顾昀捏紧了拳头第一个站出来:“我跟你走!自幼,叔父便教我:兵者,安国定邦之用也。——没有将手里的刀剑,对准咱们背后那些个无辜百姓的道理。”
“云州治兵治军第一条,凌驾于国法军规之上——惜民,爱民,护民,辱民者罚,伤民者刑,欺民者斩,”顾昀呲牙一笑,雪花片子刮进眼里,衬得他像是个泪眼汪汪的狼崽子,“要么饿死在大乾边关要塞上,要么埋骨在草原人的粪堆里,我宁愿饱着肚子死在草原人的刀片子底下,也能不是饿死这么个穷酸死的死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