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与荒谬的交织 上(4 / 5)

在洋琴台畔,常可见有一人高座在那里,一当音乐奏起,他便用足目光,注意舞池中婆娑之舞女,每当舞过其旁,他便在该舞女名下划一记号,表明该舞女已被舞客伴舞一次,只待打烊,与该舞女当日所换之舞票数目是否相等。若超出所记伴舞之数,当然无言可说,一当少于伴舞之数,即命该舞女照数扣除或补给,此法目地不过防舞客在无票内有夹心或付现不赎舞票之事。

夏知白似懂非懂地连连点首,见此间,也就自己寻了个不碍事的角落赏去了,仿佛自己只是一块背景墙。

只听得有人在报幕:“下面,请听余欢小姐带来的一首……”

舞厅便陷入一片昏暗,只余两束追光。

舞台四周也暗了下来,一束亮眼的灯光,打在白梦洲身上,随着她从黑暗中走到前台,莹黄的灯光照在身上,赋予她一种朦胧的美。四周挂了一圈灯管,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天花板上吊着的一盏宇宙球灯。转动间,投出数不清的银色光束,像午夜梦回,见星光散碎。

舞台上的她,穿得愈是飘逸,身段愈觉婀娜,如一抹嚣张跋扈的艳丽,不过红唇妖冶,不必再没的别的浮华妖媚,竟是一颦一笑让人如坠情网,但此情却无关风月。

夏知白在黑暗的冷角①里,迷妹十足的看着白梦洲wink,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①冷角:偏僻的角落。

白梦洲站在立式麦克风前腰肢轻摆,空灵柔媚的嗓音低吟浅唱:“望穿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更残漏尽,孤雁两三声,往日的温情,只换得眼前的凄清。梦魂无所寄,空有泪满襟……”○注[ 4 ]

靡靡之音里盛了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婀娜婉转地酥到夏知白心坎子上了,也风流婉转酥到来这里一睹丽人芳颜的男人们的骨头里去了。

可惜……她虽为驻场,但也只唱一首。

Philippine Band演奏着萎靡不振的jazz。她在角落边边角角吃着现场瓜。舞池一片流光溢彩,男男女女勾肩搭背、摩肩接踵,踩着能摇晃的钢板地板,和着下方脚灯、四周暗黄黄镍灯、水晶灯,好像舞池里的每个人都沉醉得不知归路了。无谓上也舞厅,下也舞厅。弹鐄地板效飞腾,玻璃地板镶倩影。何幸!何幸!春宵一刻千金重。

民国特色交际舞、华尔兹倒也稀奇,耐不住枯坐许久,于是便夹在许多很快乐的男女中间掩着袖子打了个哈欠,泪眼蒙眬地看着玻璃舞池里象那穿花蛱蝶一般的舞客揽着“满搦宫腰纤细”。

她虽常蹦迪,禁不住第一次在火山①打工,稍稍微妙,撩和被撩,鱼与鱼塘还是不一样的。于是一晚晌,她都在“吃汤团”②。

①火山:喻指舞场,舞厅。

②一晚晌:整整一晚。吃汤团:舞场中形容舞女整夜无人找请(邀请)伴舞,没收到一张舞票,也就是当晚获得的舞资收入是零蛋,就被称之为吃汤团。是以汤圆形状代表阿拉伯数字0。汤团舞女:如果舞女不会说话,姿色差一点,有可能在舞厅坐一晚上都没有舞客愿意和她跳舞,就被称之为汤团舞女。

而挨到她近旁的女人今日也一般儿为汤团舞女,两人便未免闲谈一会儿,同病相怜地磕着瓜子――这瓜子也是送的,放在每一张台子上。那女人虽是陪她坐着,却也是无精打采的不过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篇。

女人叫刘信芳,生得并不十分美艳,据说她英年早婚,往年在纺绩廠①里做生活,后首来被生活的浊流,卷进了这金色的火坑。同时,她也是舞场里,许多个生涯落寞中的阿桂姐②,可她黑漆板凳③却因这个理儿与她离了婚。

①一般儿:同样的,相等的。纺绩廠:纺织厂。

②阿桂姐:原指大流氓黄金荣的妻子,后泛指相貌不佳的女子,也指不受欢迎的舞女。

③黑漆板凳:英文Husband的音译,意即“丈夫”。

说到这伊叹了口气,似感叹世事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