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像是“远开八只脚”的“东洋伦敦” ①,每日每夜都有外国冒险家醉生梦死地在这里寻求这属于上海滩独特的美好时光。
①东洋伦敦:指文艺复兴、美国古典式的上海总会,也是著名的东风饭店。
台湾银行大楼与它遥相呼应。
它像在战争中似的呼啸着从中间的高楼――上海第一幢商楼“字林西报大楼”穿出。典型文艺复兴除了友邦大厦,还有格林邮船大楼和怡和洋行大楼。最远端就是往往被划出外滩范围的保护筑建法邮大厦,浦东一片荒芜,不见东方明珠的破败港口,咸味的穿堂风,与此同时,这像白纸的身影慢慢地旋转,越飞越远,战斗机越飞越近。
193 0,扛着武器与进步思想的辛亥革命经已过去了十几个年头,旧王朝新政府与时代像焰火般变幻,归国的航班还未乘上就变成了还没落回地面的轰炸机炸|弹。
“铛铛铛~”江海关大楼的威斯敏斯特钟声把夏知白从深潭一般的思绪中拉出,她又回到现实世界了。无可奈何,她只得重新拖着她的灌铅似的脚步,昏昏然,重新再向梦境一样的路途上走下去――她的影子和她。
她足叉过白渡桥十一号车①到十六铺,它是上海浦港口区,也是如今最大的鲜鱼市场,其人头攒动车马通行,吆喝不绝于耳。
她记忆中十六铺码头正对着南京路,这些记忆宛如一面面嵌置在迷宫甬道间的棱镜,每一支光束都散射出微妙却又模糊的帧幅。
虽说“故地”重游,然而已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南京路繁华依旧。
虽这繁华是旧繁华,梦是旧梦,可那余光照耀也足够半个世纪用的。
①足叉[ chà ]:抬腿跨。这里跨是个转场。
十一号车:喻指两腿步行。数字11像人的两腿。
不论在铺过地面的大街——那儿,电车轨道无声无息地、亮油油地一直伸展——还是咯噔咯噔贴有画报红的绿的有轨电车,铛铛铛地缓缓向她驶来。
不管是现在,还是旧金山的叮叮车,这样的木制有轨车,总对人们有着莫名的强大吸引力。乘上它,就像是坐上一列时光缆车,通往百年之前。
到了南京路和外滩交汇处的路口,只见头戴包巾的印度阿三巡查立角子①。背后是和平饭店南楼,前面和背后绝异,墙根荫凉处,一洋人与长衫男子悄然在谈话。这地儿只消走出门来,倚着潮湿湿的墙,侧着耳朵听:没准儿那匆匆消失在街转角的男人,腿上藏着尖刀。每个黑毡帽压低的,都是一副特务嘴脸。
①立角子:指巡捕站岗,执勤。旧上海的三岔路口叫角子,巡捕的岗位都在角子上。
快速穿梭的人群中,周围的人好像都不和夏知白接触过似的,她自己也像是有点迷失的样子。黄昏褪去的傍晚,阴影窃窃私语,勾联、呼应,织成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蛛网,让她如同飞蛾,在其勉力挣扎,终不得解脱。甚至这条让她没有任何疲劳感的道路,伸展,分成岔路,穿过迷惘,穿过记忆般基本的街道,穿过黑暗里等待着牺牲者的到来。
眼见着一辆辆黄包车来回拉客,并且喷着黑烟尾巴被各式新潮产品广告装点着车身的Double-deck bus和两脚马①偶尔从身边擦过;眼见着长辫电车南来北往,像一个流动画廊;眼见着路人匆匆忙忙形成拖影。眼见着老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在她的意识里开映。
猛的汽车喇叭呜的嚷了声儿,接着便是督督地敲着响器的叫货生意②,忽儿近来,忽而远去。因为那些扰攘的群众阻隔和距离遥远而模糊不清。
①Double-deck bus:双层巴士。两脚马:自行车。
②叫货生意:小贩持货沿街叫卖者。
夏知白再观两旁各式的商店铺子,却绝没有进去的意思。一扇橱窗,有一张欧式美人踏,一面镜子,镜子里有一张欧式美人榻,一个带镜子的梳妆台,天花板一张倒影着的欧式美人榻,梳妆台的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