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佳节(二):中元(4 / 7)

剑客与狗勾 七句流言 4828 字 2023-06-05

任,只不过开派以来,上一代都传位给自己的徒弟,让外人看了,倒觉得这是一种“世袭”。

纸锭很快烧得干干净净,只余一抔灰,裴雁晚扶着周照站起身,师徒二人一同往紫藤花架走。花架下搭了两架秋千,裴雁晚幼时常在上面玩,今日她与师母各坐一架,随后听师母淡淡地说:“你长大了,我也老了。今日晨起梳妆,发现自己又多了两根白发。”

平日论起生死大事,人们尚且要避讳三分,何况是在中元节当日。裴雁晚脊背发凉,她将手搭在周照冰冷的指节上,颤声道:“师母,您答应过我,要长命百岁的。”

“话虽如此,但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周照今日不仅祭奠了恩师,还祭奠了亡故的亲人。当年一夜之间,她家中天翻地覆,独留她一人存活,叫她痛心许久。

她眉目间不见哀愁,甚至有几分笑意,用最寻常轻快的语气论起了生死:“你也晓得,为师身体不好,保不准哪日……”

“师母!”裴雁晚急着去捂中年女人的嘴,险些从秋千上跌落。她幼时无忧无虑,慢慢长大后才懂得生死。偏偏她的至亲与情郎皆有一副孱弱的身子,她不得不隔三差五地想起最坏的结果。

“没关系,雁晚,”周照温和地笑了笑,把徒女的手攥在掌心,“真到那日,不必为我难过。”

她的徒女从前仅是个小小的丫头,不及她的腰高,梳着孩童发髻,摔倒了要抱,磕着了要哭,一点都不坚强,哪里像慈幼坊里长大的孩子?后来徒女渐渐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人前是“惹不起的小庄主”,人后是扑进她怀里撒娇的少女。

原来她的徒女有两幅面孔,分亲疏远近变脸。

“你、你……”裴雁晚如鲠在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您近日身体康健,不要同我说这些,我不爱听!”

她撂下这句话,便跳下秋千一溜烟跑远,不顾师母还在身后唤着。实则她已忍不住两眶热泪,既不想听周照的丧气话,又为自己的哭泣而羞愧,索性逃离此地。

眼见前头便是竹烟居,她却放慢了脚步,悄悄探进头,果然看见江允坐在石椅上轻摇折扇,花树堆雪般宁静美好。她原本决议把眼泪藏起来,不让人瞧见,可她一瞅如此迷人的画卷,心竟颤了颤,展开双臂朝男人飞扑,有些填山移海的气势在,口中唤道:“小允……”

江允由她撞了个满怀,捂住心口缓了好一会儿,才无奈道:“不是去见师母了吗?怎么哭着回来了?”

裴雁晚抹抹眼泪,撇嘴争辩:“我没哭!”

“那这是什么?”江允望着她眼底的水光,笑吟吟道,“有些人的眼睛里进水了,是不是?”

“平平呢?”裴雁晚张望四周,将话题岔开。

“哭累了,在屋里睡。”

“还好咱们没有孩子,要把一个孩子从小教养到大,太折腾人了……”裴雁晚坐在江允腿上,摸摸自己的小腹,低声抱怨,“而且我也不愿受那个苦。”

“我知道,我知道。”江允也把手放上她的小腹,与她的五指紧紧纠缠在一起。

他想起去年裴雁晚在太极殿做噩梦的那个晚上,其实那晚他一夜未眠,睁着眼睛等天亮。一是怕裴雁晚再被噩梦惊醒,他哄得不及时,二是心绪难平。

自他以后,他再未有过把裴雁晚拴在太极殿的榻上的念头——从前便不敢,以后更得艰忍。若他付诸行动,世上怕不是要出第二个明德皇后,终日郁郁寡欢,最后英年早逝。

只不过,裴雁晚比明德皇后多了七分果敢,凭江允对她的了解,隐约能猜到他做出恶事后,自己会迎来的结局。

裴雁晚会残忍地弑君。

把剑、珠钗、陶瓷碎片插进他胸膛,潇洒离去,绝不回头望。

想至此处,江允微微前倾身子,脸庞轻蹭爱人的脖颈。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仅是拥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