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除夕晚上,虽是家宴,规矩与仪式却比平常繁杂得多,要再像上回那样抽开身同她私会,着实有些难办。
官家正拈着手指头出神,一旁的太后忽然发话了,示意给阖宫上下赐屠苏酒。这也是传统新春习俗,为讨一个避疫康健的好兆头,年年如此,并不出奇。
众人又欢欢喜喜地起身谢恩,女使们端着早备好的酒盏鱼贯上殿。大约是显示恩宠吧,当头的,竟然是太后身边的蔺姑姑,亲自将酒送到张才人手上。
宠妃可真是不一样啊!妃嫔们近来多少已麻木了,可亲眼瞧见连太后都抬举她,甚至越过圣人去赏她脸面......众人抬袖掩面饮酒的当口,眼神都往一处扫,心里头仍不太是滋味儿。
咦,等会儿......张才人她怎么不动弹呢?蔺姑姑都把酒捧到眼前了,她竟就晾着蔺姑姑,只定定瞧着那酒,也不知瞧出了什么花儿。
迷惑,离奇。众人心不在焉将杯中酒饮尽,都忘了落座,只朝张才人那厢侧目。
啊,快看,张才人她动了......嗯?她要做什么?
只见张才人接过酒盏,却又直愣愣屈膝跪下,结结实实行了个礼,就这么弯腰俯身没动,声口听来闷闷的。
留神去听,才辨明张才人是在朝太后提祝词呢,“张氏以女使之资,得幸天恩,全拜太后恩赐。张氏微末,愿将此酒复献于太后,祈太后安享遐龄,长乐无极。”
言毕,举盏过顶,盈盈起身立定,再没多话。
......
这都是什么呀?
拿太后赐的酒,回敬给她老人家饮,连借花献佛都算不上,就没见过这样敷衍的客套。众人掀眼帘朝上觑,可不嘛,太后娘娘面色差极了,目光阴沉且掺着惊怒,似要在张才人身上剜出个窟窿。
太后显然被惹怒了,她不接茬,张才人只得继续僵直着双臂,作出献饮的姿势。
殿上众人连出气儿声都压低了,气氛紧绷得生脆。
这时候,官家忽然清了清嗓子,道张才人,“光想着太后吗?你合该也给朕敬酒。”招手示意她上前,含着丝关切的笑,“拿上来,朕饮过,再请太后饮。”
张才人应声称是,盈盈笑着一步步上前,却并不看官家,目光只牢牢盯住太后。
两丈远,一丈远......官家示意内侍退开,亲自从张才人手里接过酒盏,甚至说了句多谢,仰头便要饮下。
“官家!”
太后气急败坏地喝止,除却张才人,满殿人都一头雾水。官家叫太后吼得手腕子一抖,屠苏酒洒了一半在龙袍上,自然是喝不成了,撂下酒盏,漠然朝太后望去。
太后自知失态,要解释却无从下口,满心窝火,恨不得立时将张才人拖下去打板子。
还是蔺姑姑在下头请罪道逾矩,亲自挨近御桌,提溜起那酒盏,一面向官家笑道:“官家前几日身子不豫,太医说了,是肝阳上冒的缘故。您十六岁上落下些小恙,不打紧,可尤其冬日里需留心调养。旁的倒罢了,只是这屠苏酒药气烈,太后心疼您的身子,才不叫饮的,哪怕换成寻常的果子酒都好些呢。”
这话很得体,却不高明,但凡有眼睛的人,这下都瞧出了那酒有毛病。
官家没当场发作,闻言甚至点头道好,只是唇畔的冷笑如何也掩不住,“儿臣年纪不小了,这些小事还要叫母后操心,真令儿臣十分惭愧。”
“官家再年长,也是我儿子,我哪能不挂心。”太后得了台阶下,也顺着官家演戏,“瞧你,衣裳都湿了,快去偏殿换下吧,没得回头着凉。”
一场剑拔弩张,好歹消弭于无形。咸宁殿的人悄悄给乐人打手势,丝竹声立时换了个调儿,愈发喜庆起来,无论如何,场面上仍旧一派和乐。
太后赐完屠苏酒,便轮到宫眷们挨个儿向官家贺新春。照规矩,官家还会一一回礼,赐御笔亲书的吉祥话,诸如“平安”、“新禧”之类,遇着官家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