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早就不哭了,怎么嗓音还是这般沙哑涩然!
宋明意几乎是瞬间把自己重新缩进了斗篷里,柔软细密的镶边毛领挡住了她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如幼兽般充满警惕的杏眼。
林凤岐却好像浑然不觉一样,在少女目瞪口呆的视线中,从怀中拿出一包用油纸紧密包裹住的糕点,轻轻放在桌案之上。
也许是因为气温的原因,林凤岐原本如同点朱般秀丽的双唇,如今失色泛白,可是依然勾起了一个温润的弧度,一如既往地温言道:
“我听说常安坊中有一家新开的铺子,糕点做的极好,今日既然听同僚说起,便想来试一试。”
有什么糕点是要林氏独子亲自驾车、冒着大雪去买的?明明是一句吩咐便能做成的事,偏要把自己搞成这个狼狈模样?
宋明意语无伦次:“那……车夫……”
林凤岐闻言,俊眉微挑,似乎是没料到宋明意会问这个,却也依然顺着她答道:
“方才马车经过家门……林府,我看雪越下越大,他们衣服穿得薄,便让他们先回府了。”
可林凤岐穿得明明也很单薄,连一层御寒的披风也无。
直到此时,宋明意终于嗅见淡淡的松柏香气,原来它一直萦绕在自己周身,只是正因为太近,所以她才迟迟没有发现。
这清然又沉稳的气味,轻轻告诉宋明意,原来身上的这件斗篷,正是属于林凤岐。
原来在宋府门口,自己感受到的温暖,不是披风本有的温度,是眼前人的体温啊……
宋明意整个人都僵硬了,原本因哭泣而潮红的脸颊更加发烫。
她檀口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没有说出来,便听到清朗温润的嗓音响起,带着关切的暖意,小心翼翼地问道:
“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那一天,在回林府的路上,宋明意偷偷挑开车帘,借着外面雪地的反光,看着长安街道。
这样大的雪,路上冷冷清清,没有半个行人,也没有半个车辆,原有的脚印都被覆盖了去,雪地上面干干净净,只有四道明显的车辙。
两道,是正在行进的马车现在留下的。
两道,虽然略浅淡,但还没有被大雪完全覆盖,可以看出是不久之前留下的。而这一道,从靠近京城郊外的常安坊,再到宣阳坊的林氏府邸,车辙印记一模一样。
……这辆马车,反反复复地走着同一条路。
她原本拒绝了林凤岐同她一起回宋府省亲,为何他又出现在宋府门口,还正巧替自己挡下了宋凌霄的追问,那时的宋明意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可是宋明意知道,在那一个自尊零落成泥、窘迫不堪的雪夜,林凤岐遣走了所有有可能见到她这副狼狈模样的人,冒着朔风冷雪,仅着单薄衣袍,为她驾车,绕着长安城走了一遭,又一遭。
一直走到她收拾好情绪,擦干净眼泪,重新把几乎碎裂的自尊捡回来,珍而重之地放好。
林凤岐用这样一种迂回曲折到了极致的方式,保护了一个少女脆弱的尊严。
那时的宋明意,想说,外面冷,你不要再去冒着风雪了,进来避一避吧。
想说,我已经不冷了,我把斗篷还给你,你披上吧。
不,不,不!
不行不行,她与林凤岐这样的表面夫妻,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多一寸的关心,都像是亲昵;如若多一分被误解的的亲昵,都让她恨不得当场跳下马车、落荒而逃。
可是她还没有酝酿好如何去遣词造句,该怎么说才能显得轻描淡写,林凤岐悄然退出马车外,为她重新放下帘子,掩住了着一袭不知染了多少风雪气息的修长身影。
车轮缓缓启动,滚滚而去,覆盖过那原先的两道车辙,扬起纷纷飞舞的雪粒,还有那静水流深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