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只能依稀看到他在整理自己的衣服,他穿着那件托她父亲从北京带回来的黑色皮夹克,精心护理过,散发着淡淡的油膏味道,看到马佳佳在看他,他拢了拢浓密的黑发,得意地问马佳佳:“怎么样?像不像刘德华?”还是像往常那样,他并不需要从马佳佳这里得到什么回答,转身向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地朝马佳佳喊:“走了啊!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和现实世界的剥离感似乎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马佳佳常常出神,她认为自己只是看了一部很长的电影,只不过,戏中都是自己认识的人,她也没有立场开口,她只负责观察、记录,像一双总是沉默注视着的上帝的眼睛。
外公瘫了,从接到那个充满了悲剧意味的电话一刻,就再也没站起来过,前一秒还捧着茶杯在走廊下闲坐,后一秒就陷入天崩地裂的毁灭。外公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多数时候,他不吃也不喝,始终拒绝任何形式的治疗和开解。
他走在了千禧年的前一夜,伴着呼号的北风和纷扬的大雪,而全世界都欢呼着、雀跃着新世纪的到来。
马佳佳坐在外公家幽深的客厅里,窗帘始终半拉着,没有开灯,周围是一片昏暗,外婆用早已经哭得失焦的眼睛茫然地望向卧室的方向;母亲站在窗边愣神,泪珠不断地从她的面颊划过,击碎地面溅落了一地的绝望,她不时地抬手拭泪,可终究是徒劳;父亲一夜未睡,眼底乌青,脸上胡茬遍布,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蒂;大舅舅沉默地坐在客厅一角,不时起身去炉灶上添一铲黑炭,灶上煮着一锅白粥,可谁也没有胃口去喝,于是他不时用手去探,一锅粥,凉了热,热了又凉。
除了他们,这个角落里,再没有别人,象征着人类跨入新纪元的的时代车轮滚滚向前,永远、永远、永远地抛弃了这家人。
那一刻,马佳佳平等地恨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