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却山愣了愣,才意识到这不可能是谢小六的手笔,应该是秋姐儿送给她的,想来是感谢她救了三叔。
但为什么会从宋牧川这里递给南衣?
有一些久远的,没留意过的事悄悄在他脑海里连成了线。他之前好奇宋牧川和南衣的渊源,就派人去查过,得知在宋牧川进入秉烛司的前一天,他跳过河,正好被南衣所救。
也许就是那一天南衣出门的时候,身上带了这块砚,然后落在了宋牧川那里?后来那次,她去虎跪山是为了跟踪二姐,身上不可能带着砚。
她寻常出个门,为什么要带着这东西?而且那天,她还偷了陆姨娘的东西。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为了筹到现钱。
原来在那个时候,她就铁了心想走了,却被他的话留了下来。因为他承诺她,会放她离开,让她安稳度过余生。
他也知道她未必有多相信他,但她是个没有去处的人,她只能相信他。
可他却没给她带来过什么好事。
谢却山翻开桌上堆着的宣纸,歪歪扭扭都是她练的字。他都能想象她练字时坐得七倒八歪的模样,耷拉着嘴,墨水沾到脸上,不情不愿但还是很刻苦。
底下压着书册,他随手翻开,却发现里头夹了几张叠好的宣纸。
展开来,他的目光一震。
竟是他的名字——谢朝恩。
她在悄悄地练着他的原来的名字,写得比其他字都要端正,小心翼翼地藏在书里。
他忽然想起来,她曾开玩笑说,要学写他的名字诅咒他。
那些记忆又变得生动起来,他能清晰地想起那日的夕阳打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皮肤上的绒毛都熠熠生辉。
她的眼里盛着金灿灿的阳光,即便在回忆里,都能灼烧他的眼。
一想到她正在吃的苦,他的心就被揪了起来,那正在愈合的伤口又开始痛,比她亲手扎在他身上还要疼。
如她所愿,他被诅咒到了。
承认了吧,他就是爱着她。
爱她的坚韧,爱她的柔软,爱她未被归训过的原始,爱她所刺痛到他的一切。爱就是不讲道理,来势汹汹。
他是个这个世上最不适合享有爱的人,偏偏爱上了一个人。他还一直以为,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爱,都在他的控制之内。他太自大了。
他的脚步穿过望雪坞的亭台楼阁,末了竟站到了后山的佛堂前。
紧闭的朱门,密不透风的守卫。
谢却山久久地站着,脚下犹如灌了铅,再也挪不开。
他很想问问他的君父,他该怎么做。
他是一把为帝王准备的刀,经过了千锤百炼,要在最有价值的那一刻出鞘,绝非现在。
但从庞遇死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身体里就出现了一道裂缝。直至此刻,那条裂缝犹如咆哮的深渊,几乎要将他吞没。
为什么他保护的人,一个护不住?他立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誓言,到底都立了什么?
救一人还是救天下,从来都不是一个孤立矛盾的问题,它的答案随着情境时时刻刻在变化。
他知道那艘王朝的大船已经牺牲了很多人,从一个俯视者的角度来看,再多一个不算多,但人的局限却在于他只能和芸芸众生一起沉浮,偶尔高于众人,却不能永远正确,永远睿智。
有些愚蠢亦是生而为人的可贵之处。
肉体凡胎,爱恨情仇,此消彼长,而这才是生命的星星之火。也许他的决定是错的,但他并不后悔。
他总是想尽办法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救下他能救的人。倘若此刻他任由她死去,他从一开始就无法成为那个救天下的人。
而章月回拿捏的,正是谢却山的本性。这是一场注定就要输的赌局。
天幕渐渐深沉,吹过来的春风又变得冷冽起来。黑夜降临了。
谢却山缓缓地在朱门前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