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仰头望着堂前供应香火的前人碑位。
烛火摇曳,昏黄而寂静。孟氏一组庞大而根深蒂固,偌大祠堂里满满摆了一百余位的刻碑,无声肃穆。
孟与青终于想起什么,微微抬袖从中托起那只湿透将死的蝴蝶,沉默半晌,将它放在了烛火旁:“生死有命,无可奈何。”
红笺已缓过了神,捡起地上披风上前为她拢好,犹豫许久,还是小声问了:“姑娘可是担忧那个孩子?”
孟与青抬头看她。
红笺回头看一眼身后紧闭的门,飞快地低声道:“方才奴婢被压来时听见国公爷同一旁护卫说话,陛下今夜似乎免了他的凌迟之刑,要容后发落!”
*
冰凉的雨被风从破烂的铁栅窗吹进来,地上草席潮湿霉污,细长尾巴的老鼠眼珠通红吱吱乱窜。
背后所受杖刑已经血肉模糊,谢子灵却无知觉一般。他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满是血污,眼中涌出痛苦与悲切,手指攥着狱房的铁栏杆,咬牙用力往墙边靠:“老师……”
仅栅栏之隔的张阁老同样满身伤痕血迹斑驳,官袍已换囚服,发髻灰白凌乱不已。
他孱弱着,终于听见谢焰的动静,眼皮沉沉抬起来,想应声却被一口血痰呛住,重重咳了许久。
“老师!”铁链焦急哗然作响。
穿过狭窄的铁栅栏,张阁老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攥住他,用力到发抖难抑,开口却如叹息:“好孩子……苦了你了。”
谢子灵刹那涌出的眼泪滚烫模糊了视线,他拼命擦却擦不干净,只难过地哽咽一句句重复道:“您不该来的、不该为学生如此冒险……”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张阁老低声安慰他,“我今日既来求情,便早已料到有此一难。”
谢子灵却用力摇头,泪水淌了满脸:“子灵已是奴,您不该——”
“住口!”张阁老突然呵斥出声,而后是一长串压抑愤怒的闷咳。
谢子灵脏污的脸上已经冲刷出两道泪痕,闻言茫然呆怔,却咬紧唇不敢再开口,忙伸手去擦他下颌的血痕。
张阁老却一把攥紧他的手腕,苍老的眼中满是悲痛怒火,重重呼哧许久才沉声问道:“谢子灵,你当真甘愿为奴?”
腕上粗重的铁链硌得骨头生疼,面前脏污小小的身影呆住了,一动不动。
他瘦而过分大的眼睛里满是慌乱,不知所措。
见他不出声,张阁老终于自嘲地笑一声,缓慢松开他的手,背靠向土泥砌就的墙面,摇摇头闭上了眼,不再开口。
“老师!”谢子灵慌了,伸手去拉他衣袖。
“不必再称我老师。”张阁老未避未躲,也并不睁眼看他,只疲累地淡漠道,“今日以天地为证,你我十余年的师徒之情,从此一刀两断。”
谢子灵的脸色刹那惨白,他害怕又委屈,不顾可见骨肉的伤口生磨拼命地往前爬,哭得惶恐:“老师我错了!您教我!是子灵错了,子灵已无父无母、求您不要弃子灵而去……”
他哭得声嘶力竭,张阁老心头悲戚,眼角沁出一层水意来,却生硬道:“你既已为奴,我张思弘一生清廉,纵是白白身死,也断不会自辱师门。”
谢子灵跪地拖着锁链拼命地磕头,哭声粗哑断续:“是子灵错了!求求您!子灵不愿为奴、求老师不要弃我……”
一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磕得张阁老心都在滴血,他咬牙忍住了。
硬生生等人哭到力竭绝望伏地难起时,才拂袖抬手,轻抚上他的发顶。
叹息道:“疼吗?”
谢子灵浑身一颤猛地仰起头来,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污,目光慌乱又胆怯。
张阁老看着他,浑浊的眼中有湿意:“方才你说自己是奴,我心中之疼,不亚于此。”
窗外雨势哗然,风鸣如鹤唳,随风度来遥远又模糊的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