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施揉揉自己还疼着的膝盖,看了眼空空荡荡的院子,院子里从此少了个腼腆笑着同她打招呼的瘦弱男孩,男孩也永远不会在门檐下躲躲闪闪的晒太阳了。
虽然只相处了几日,但乐施此时开始怀念起周硬来了。
周硬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病秧子,待乐施与周硬成亲后,终于还是没撑过这个夏天,早早的撒手人寰,留下年近半百的爹娘,三个早已嫁去外地,在洪灾中没了联系,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的姐姐,和半个身子已经入土的祖母。
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的穷苦人家愿意让闺女嫁到周家,屠夫家里总会比老农民好过一些。
这个机会是乐施跪在地上求来的。
那日,她刚逃出林子,跑了一整晚早已疲惫不堪,见远处有溪水,便拖着几乎脱力的身体,一步一挪的向着溪水过去。
水边正在浣衣的妇女见是一小乞丐来讨水喝,瞧了一眼就没再多管,叽叽喳喳的继续唠闲嗑。
“诶,你们听说了吗,周麻子家那事。”
“是不是周麻子要给他儿子娶媳妇?”
“硬子坚持不了几天了,谁乐意自家黄花大闺女年纪轻轻给他周家守寡啊。”
“除了他老麻子,周家以后连个男人都没有,谁家闺女要去可就受苦喽。”
“买呗!周家干屠户的,有钱,还不能买个媳妇?”
乐施在旁边听着,用又脏又破的衣袖擦了把脸,刚洗干净的脸又花了,她不甚在意,站起来冲着浣衣的妇女们问道:“大娘,能告诉我周家在哪吗?”
后来等周麻三傍晚回家时,从路边窜出一个泥猴,跪在他脚边非要给他当儿媳,见小姑娘可怜,就把这儿媳留下了。
待喂完猪,乐施又赶去磨了刀。
这个家,除了周麻三以外已经没有男人了,乐施要帮着她的周爹爹喂猪,还要收拾猪圈,端猪血。
虽然辛苦,但也是个安身之处。
“爹。”乐施喊道,“猪喂过了,刀也磨好了,咱们该进城送猪了。”
周麻三远远的应了一声,屋里的女人听闻,拽着热腾腾的饼袋子从屋里走出来,说道:
“饼子给你们热好了,多带点,这次去城里卖猪肉,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
这妇人是麻大娘,也就是周麻三的媳妇。
乡亲们都称周麻三的媳妇为麻大娘,管他老娘叫麻婆子,这两个女人本来的名字,连她们自己都不记得了,按麻大娘自己的说法,兴许是翠花之类的,没了就没了吧。
“路上小心啊...早点回来...”麻婆子在屋内颤颤巍巍的喊着。
周麻三与乐施应了声“诶”,赶着撕心裂肺惨叫的猪猡,踏上了进城的路。
路上零零碎碎的有许多乞丐样子的人,看起来都是逃荒的羡北的。
南面又闹灾了,羡北乡下也受了波及,周家是屠户,不像乡亲们那样砸了收成,但集里也没什么人愿意掏钱买猪了。幸而周麻三与城里酒肆有着联系,还可以把猪卖到城里去。
想到南面的洪灾,乐施攥紧了手里的簪子。
她的父母就是因此而亡的。
逃荒的灾民比之前些日子多了许多,都瘦骨嶙峋,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面容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有的向着乡下来,有的冲着城里去。
这些天羡北乡下来了很多外乡人,吵吵嚷嚷的,闹得家家都把屋门紧闭,生怕被闯进来抢了粮食。
更多的是坚持不到乡下和城里,就折在路上了,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尸骨都留在路旁,刚开始还有人收拾,但是后来死的人多了,收拾不过来,就渐渐的无人管了,有的都招了苍蝇。
乡下死人没路上多,乐施跟在周麻三身边,迈过一个又一个死人。那些死人都在盯着她,用干瘪的身体,枯瘦的四肢,圆挺的肚子,大张的嘴,凹陷下去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