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没有经过思考就说,“我是来躲雨的。”
惜棠惊愕地睁大眼睛。谢洵见她许久未说话,知道自己答非所问了。他不禁有些赧然,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忽然之间,眼前的一切明晰了。平生第一次,谢洵直面了这样的美丽——他终于望清了惜棠的面容。他渐渐地忘记自己置身何地,唯有目光所见之人是唯一的真实。具像化的美丽是震撼性的。谢洵甚至听见了自己血液寸寸冻结的声音。
惜棠望入他的眼睛,两人对视片刻,惜棠忽而低下了头。一时没有人再说话,但他们确定对方都深深记住了彼此。不知不觉中,两人渐渐靠近了,但仍然隔有一定的距离。而苍梧山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仍旧没有丝毫没有变化,还在无休无止的降落。但或许等这场大雨停息了,他们心中的暴雨也不会终止。
秋风瑟瑟,雨水绵绵,紫贝铺就的庭院砖板噼啪作响,四处种植的香草气息越发浓郁。一缕一缕的幽香,缓缓沁入惜棠鼻尖,惜棠渐渐回过神来,一转头,就看见灵儿拿着伞,急急忙忙地穿过长廊。惜棠连忙去迎灵儿,和她一起走入雨中。
谢洵的母亲,是明帝的郭美人,如今的临淮国王太后。元祐十七年,明帝因病崩逝,郭美人随子前往临淮国。谢洵是明帝的爱子,很是得明帝喜爱,故而得以在辽阔而富庶的临淮就国。王太后因此,十分感念先帝的恩德,每每忆起明帝,皆是涕泣连连,也引得谢洵伤怀不已,更是对母亲关怀备至,无有不从。惜棠作为儿媳,自然只能更加殷勤以待了。
此刻,在侍女的引路下,惜棠走进了同心堂。王太后性情严苛,治下的规矩极严,因而惜棠一路走进,虽女婢仆从众多,但却是几无人声的。惜棠目不斜视,入了正堂,绕过屏风,朝王太后深深一拜。
王太后刚刚用完了早膳,正在侍女的伺候下净手饮茶。见儿媳来了,她没有叫起。只是垂下眼皮,望着惜棠,神情中带着几分不自觉的轻慢。而惜棠始终默默垂首。在初秋深而黄的日光中,她白皙的面颊泛出些淡淡的粉色,琥珀一样的眼睛仿佛含着微光。王太后看了她半晌,才懒懒问,“怎么来了?前日不是说了,在外不比临淮王宫,不必日日都来请安。”
惜棠好脾气地一笑,“您体贴儿媳,儿媳自然心怀感激,却也不能忘了规矩。”
郭氏听闻此言,便笑了。她抬了抬手,示意惜棠站起来,继而徐徐道,“我还不知道你?你今日来,是想同我问洵儿吧。”
“就知道瞒不过母亲。”惜棠想起了什么,面露担忧之色,“郎君一夜未归,我心中惴惴,故而……”
郭氏望着惜棠,心中固然对她极为不满,但也不可否认,她待自己儿子是最真心不过的。想到此处,一时熄了找茬的心思,道,“你慌什么?洵儿不过是在宫中同陛下饮酒——陛下兴致高,独独将他留到天明了。”
惜棠听到了这样的回答,终于放下心来。她由衷道,“是儿媳瞎着急了。还请母亲勿要责怪。”
郭氏冷冷哼一声,“你也是挂心洵儿,我有什么好责怪的。”她眯起眼睛,想到了什么,忽然问,“我叫你同宋媪学宫中的礼节,你有好好学么?”
“自是学了。”惜棠连忙道,“母亲可要考较一番?”
“你有这个心思就好。”王太后觑她一眼,“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出身,我是你母亲,看在洵儿的份上,还能容一容你。宫中的贵人却不会。”郭氏的语气严厉起来,“过几日入宫为太后祝寿,你可要打起精神,莫要丢了洵儿的脸面!”
惜棠脸色略略一白,只能垂首应是。婆母向来鄙夷她的出身,嫌她父亲仅是四百石微薄之官,门第低微,当不得她的儿媳。事实上,当初若不是谢洵心意已决,一意要娶惜棠为妻,惜棠是断断不能与谢洵成此良缘的。不过,他们的亲事能成,却也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缘由。
当年,郭氏因为儿子的亲事,真的是心都操碎了。她好话说尽,坏话说尽,谢洵都是固执己见,坚持要娶惜棠为妻。僵持了大半年,郭氏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对儿子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