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那样的贼子都能有「陵」,天王却只留下了一「墓」呢。
又凭什么,晋朝皇帝全部都列入了帝王本纪,天王仅仅只写入了「载记」。
试问两晋十一帝,一百五十六年,有谁人堪比天王?
王镇恶在心中质问着,泪水盈眶,满怀恨意,恨得咬牙切齿。
可世间万事天道无常,向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是恨就有用的。
旷野之中,寂静无声。
并无人应答。
只有一缕清风抚过鬓角,让他想起幼年的时候。
正逢爷爷逝世,举国治丧,朝野百姓都在连日哀悼,他也伏在棺上哭昏了过去。
苻坚本是最受打击的一个,魂不守舍,但骤见这孩子昏倒,想到是景略生前最看重、唯一亲自教养的孙辈,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将他带回了宫中。
小孩再醒来时,就看见秦王单薄纤长的背影立在窗前,背对斜阳,仿佛沉沦在一团烈火中。
他还很年轻,只是刚过而立,但鬓边竟然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多年后,王镇恶翻阅史书,看见了这么一句话。
“秦王坚下诏曰:……往得丞相,常谓帝王易为。自丞相违世,须发中白,每一念之,不觉酸恸。”
他和秦王一起留在宫中守灵。
秦宫里堆满了各种祈禳之物,自王猛生病以来,苻坚寻遍世间名医无果,为他大赦天下,派遣使者祈遍三山五岳,多次亲自前往南郊开坛祭天,只求续上一命。
既然人已无能为力,只好求诸于神佛。
守灵的最后一个夜晚,小孩穿着孝衣,跪在地板上,竭力对抗着如同山海般翻涌过来的睡意,紧紧地盯着帘幕——
“动了!”他惊呼道,“是爷爷的魂魄归来了吗?”
苻坚秉着烛火的手也是微微一颤,下意识抬眸望去,唯见清风吹帘,影影绰绰而动,直至再无声息。
小孩等了一个晚上,直到东方既白,一颗沸腾的心终于冷了下去。
“景略不会再回来了”,苻坚告诉他。
他吹熄了烛火,在黎明前最深的暗夜中缓缓闭上眼,夜色隐去了所有神情:“从此千秋万载,大秦的路,只能朕一个人去走。”
王镇恶后来被送给了大伯王永抚养。
苻坚去世之后,长子长乐公苻丕于晋阳即位,试图重整山河。
王永在一片混乱中逆流而上,去给他当了丞相兼大将军,就像父辈们曾做过的那样,最终在太安二年,双双殉国战死。
到这里,王家人的故事在北方就结束了。
“我现在生活在一个很满意的地方”,王镇恶坐在苻坚墓前,将自己所有的事告诉这位长辈,“陛下是我生平见过最好的人,和您一样好,他会完成您的遗愿一统天下,终结所有的乱世纷争。”
他不是一个命好的孩子,因为生在了不吉之日,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
但他又是幸运的,先后遇见了这个时代最出色的两位君主。
辛弃疾、羊侃、还有许多北方归正人的惨痛经历告诉他,不是所有君王都像刘裕一样,愿意接纳遗民,毫无保留地付以信任。
王镇恶轻声说:“我现在也当上了「龙骧将军」呢,正是您生前的封号,陛下特意留给我的。”
“他打入关中,特意去祭扫了您的坟墓。”
“我们这里还有一位丞相刘穆之,他和我爷爷很像。”
像到后人每每谈起刘裕和刘穆之,也会联想起当年的他们,说一句,“似景略之弼谐永固(苻坚字)。”
王镇恶对着墓碑絮絮叨叨,一直坐到了天黑,才终于把一葫芦的心头话说完。
“我下次再来看您。”
最后,他站起身,潇潇洒洒地一挥衣袖离去,消失在了长安城的春深中。
万朝观众望见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