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几步外找了一张方凳坐下,侧身看着外面,然后捏着袖中的匕首,轻轻摩挲。
外面宾客尚未散尽,还在吵闹,房里却与世隔绝,满室缱绻刺目的朱红色。
红烛哔拨声响,福嘉忽然惊醒。
她掩饰地立刻用却扇遮住脸,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个红衣少年,安静地坐着。
她清了清喉咙,候在纱帘外的白禾立刻进来:“殿下,还有压床礼。”
福嘉点头,几个模样富贵的宫嫔进来,拉着兰烽坐在福嘉身旁,将他的衣摆压在福嘉的上头。
带头的宫嫔笑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虽是下嫁,往后过日子,还是得与驸马互相谦让。”
福嘉掩扇笑道:“那是自然。”
众人又簇拥着两人喝合卺酒,说吉祥话。福嘉不经酒,用的是白水。两人凑近时,福嘉小声道:“愿郎君此生——平步青云,得偿所愿。”
兰烽手中酒杯一顿,有些不明所以。
白禾在旁卖力地撒着红枣桂圆,起哄:“公主和驸马,这就说上悄悄话啦?”穗穗挎着装花生的喜篮,捧着脸:“羞羞。”
闹过一通之后,众人散去,福嘉正在斟酌用词,兰烽却先开口了。
他捏着袖子里的匕首,指腹在熟悉的卷草花纹上停留,嗓音像初春的青松,带着凉意。
“殿下刚才的祝词,是什么意思。”
本朝驸马品阶止步从五品,尚公主,就等同于无缘朱紫,此生做个富贵闲人,谈何平步青云?
福嘉一张脸还遮在却扇后面,心里想,既然他是爽快人,那我也单刀直入吧。
“有些话,我要同你说清楚。”
“你说。”
她放下却扇,与之四目相对的一瞬,竟有短暂的怔忡。
上辈子,兰烽只是一个符号,她从未与之见过面。她听白禾说起这位武将英猛无匹,神挡杀神,令登基为帝的大皇子恨不能生啖其血肉。
所以她将赵兰二人,当做话本里的脸谱化人物,想象中和关羽吕布差不多形象。都是身长八尺,肌肉虬结,须发满面的硬汉。
而不是面前这个骨骼匀停,身形颀长,眉目泠然的少年。
他看上去甚至有些脆弱。
在莹莹烛火中,福嘉琥珀色的瞳孔轻微颤动,那套准备好的说辞,在他面前格格不入。
“听说你有心仪之人。同我成亲,是因我阿耶赐婚,实属无奈之举,对吗。”
福嘉有一丝犹豫,她柔声道:“你不必怕,我也是,我们都是被迫。”
兰烽扶在罗汉榻边沿的手动了动,面色沉冷。
一直以来的疑惑、不安终于有了合理的答案。他像是忽然放空了,一时间并没有太多情绪。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
还好这几个月,尚未生出过多的妄念。
他声音平稳,没有看她:“所以呢?”
福嘉握住扇柄:“不如我们好好合作,各取所需。”
兰烽终于看向她,他眼神冷清,问她:“我何所需,殿下何所需。”
福嘉见有商量的余地,缓声道:“曹皇后想改立大皇子为太子,忌惮我这个现太子胞姐,怕我用姻亲笼络权臣世家。我嫁给你,让她安心,是为求自保。你……”
她站起来,斟了一杯酒,背对着他:“你想与心仪之人成眷属,想位极人臣,施展兰知州生前未竟的抱负。我说得对吗?”
兰烽也站起来,眼神沉沉,看着福嘉:“殿下,我的心仪之人是谁?”
他比福嘉高出一个头,站在她面前,笼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红烛摇曳的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