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将真定靠近边境的所有坞堡清扫一空,而后来到了灵寿城下。
守军就胆战心惊地站在城墙上往下看,但对方也并没有立刻就扛起梯子过来攻城,而是开始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
骑兵有骑兵的营地,步兵有步兵的营地,仆从军、女真军、役夫、跟随军队而来的商人,所有人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一座皆一座的帐篷连绵不绝。金人也不在乎灵寿县外的坚壁清野,他们后方有人源源不断地运送木料过来,将营寨建起。
金军在做这些事时,几乎是安静无声的,在城上的守军看来,像是数不尽的蚂蚁进入了人类的领地,自信地建筑起它们的王国。
守军还额外地注意到了,帐篷最多的位置不在北方,而在东南——也就是通往真定城的路上。
作为佐证,完颜宗望还派出了使者劝降。
使者很是彬彬有礼,“前番郎君攻宋时,灵寿上下皆识时务,郎君因此不曾行惩戒事,而今足下难道忘了吗?”
灵寿的县令不姓曹,但娶了一位曹家分支的女儿,因此可称一句曹家的好女婿,听了这暗含威胁的话语,就将眼睛望向这支守军的指挥使,也是曹烁的一位叔父。
“此一时,彼一时也。”指挥使说,“去岁河北暗弱,金人势大,我等既无兵甲,自然也只能安身守命,而今圣君既派援军守土,我等世受国恩,敢生二心?”
“足下说了这么多,”使者笑道,“句句都是公主。”
指挥使就冷笑一声,“我家既为帝姬母族,有何需遮掩之处?”
“天下人皆知,自然不需遮掩,但王师至此,足下只要登城望远,看一看旗鼓威仪,”使者说,“难道也不能回心转意吗?”
这话里威胁就更强了,甚至令一旁的曹家女婿脸上都露出了惧色,频频去看指挥使的脸。
金人的使者就微微一笑,趁热打铁:“指使为公主母族,公主自来河北,曹家钱粮不尽,流水一般送进真定城中,都给了公主,已是天大的人情了,公主却连指使这条命也要用尽了去,岂不是太苛刻了些?”
“我家岂止出钱出力,几乎大半个家当都搭进了真定附城里,”那位指挥使笑道,“若我一夕献城,岂不前功尽弃?”
使者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消息传回到城外的中军帐时,完颜宗望正在洗洗涮涮。
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但不巧的是他又是个小胖子,天一热,他就很难受,虽说发兵时已经过了中秋,但白日里行军,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甲胄一套,还是免不得大汗淋漓。
完颜宗弼和左瀛被召进帐时,他的兄长已经换上了一件宽松的中衣,正在有条不紊地穿袍子。
“阿兄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完颜宗弼说,“可要宣医官?”
“没什么要紧,”完颜宗望说,“为什么不请左先生坐下?”
“郎君寻我前来,”左瀛问,“是为灵寿之故?”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们去年第一次攻宋时,由于绝对主力郭药师的溃败与投降,河北除了少数几座大城之外,其余州县滑跪得其实很迅速。而完颜宗望当时一心要迅速扑向汴京,逼迫那软骨头爱修仙的皇帝立一个城下之盟,所以他也没有对这些表面上臣服——至少不捣乱的州县搞什么换血和深耕。
他向他们要求税赋,也就是将本应交给大宋的那部分钱粮交给他,这些州县也都乖乖给了,县令要是不好意思,城里的狗大户也会赶紧凑齐,这其中也包括了灵寿县,哪怕刘韐就在几十里外的真定城中,这些宋人当中的有钱人、士大夫们也没想过要与他共进退,同生死。
朝真公主一来,一切都变了。
“我见过她,其心如铁,不可转也,”左瀛说道,“郎君须胜她,到时整个河北皆入郎君彀中。”
完颜宗望点一点头,“我今亲至灵寿,正为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