腆着肚皮,抖着蒲扇坐在茶棚外的壮汉:“你是刘三通吗?”
那壮汉上下乜了她一眼——准确说只有半眼——因为没待他看完,小女道身边两个道童就冲了过去,照着他那双原本马上就要堆起笑的势利眼重重捣了一拳。
“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欺我神霄宫的人!”小女道叉着腰破口大骂,“你骗了多少妇人,抢了她们多少钱!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拿你祭一祭血神!”
接下来的场面就非常刺激,非常血腥,导致出城迎金使的官吏吓得脸色煞白,推着一旁的士兵去制止。
“无量万寿帝君,”那几个灵应军士兵说,“啷个瓜娃子敢管她们呦!”
是新进神霄宫的女道,但不是那些从蜀中、太原一路跟来的寻常穷苦女孩,这个下车振臂一呼的是河北某狗大户家的闺女,在家时多少还得藏藏小脾气,出门就一点都不装了。
“多少是有点极端了。”负责这几个小姑娘的王穿云就说,“多少有点。”
逸闻传到滏阳,帝姬听了就问:“金使什么反应?”
“咱们大宋收复失地,又有帝姬威名赫赫,”尽忠笑道,“他能有什么反应?”
“看着很逆来顺受,”王穿云说,“要不是个面团儿,就是个很能忍的人。”
“你们知道他是谁么?”帝姬问。
王穿云和尽忠都有点懵,“只知他叫左瀛,其余不知呀。”
“他父名左企弓,是个降金的重臣就不必说了,有两句诗是很出色的。”
金人刚得了大辽的土地,想要将燕云十六州还给大宋时,左企弓作诗劝阻完颜阿骨打: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
王穿云和尽忠都不是文采斐然的博士,听不出这诗是好是坏,但他们都不是笨人,诗里的气势还是听得明白的。
“张觉杀了他父,”帝姬说,“他与大宋算是有杀父之仇。”
也有人父兄之死都能忍下,照旧堆起笑脸,对着杀父仇人上表臣(知名不具)言,但左瀛要是这样的心性,金人是不会派他来的。
他不可能是个面团儿,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帝姬说,“佩兰,我的药是不是缺了几味药材?你领着尽忠,替我看一看。”
帝姬的卧室里只剩下了王穿云,她左右看看,有点迷茫,但见到帝姬冲她招手,就走过来很自然地在床边坐下了。
“我没叫你坐。”帝姬说。
小姑娘愣愣地又站起来,“帝姬,你怎么了?”
帝姬瞧着她,像瞧着一柄锋利的剑。
这是一柄剑,一柄能刺破“皇权”带给人假象的剑,是赵鹿鸣离开皇宫后,得到的第一个礼物。在她得到这个礼物后,就一直思考着用途。
赵鹿鸣对王穿云是很亲厚的,什么话都许她说,宫中那些屏息凝神,不动不看的礼仪规矩都与这个蜀中来的小姑娘无关,仿佛只因为那一剑,她就从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成了帝姬的姐妹。
但那怎么可能呢?
她纵着她,是因为心中藏了一个念头,想要在未来的某一天,挥动这柄利剑,去杀死一些她必须杀死,又不愿意面对的人。
至于在那之后王穿云的命运,她就告诉自己,暂时不要去考虑了。
赵鹿鸣一直是这么想的,但大名府之战后,她意外地发现——这个她有意不曾去约束的小姑娘自己也在成长。
这一次驸马是帮不上她了,她对自己说,她要问一问德音族姬:这柄剑锋利得快要握不住,挥不动,她该怎么办呢?
她要在危险来临之前折断它吗?
“我原本拿你当我的玩伴,”帝姬说,“但以后不行了。”
王穿云迷惑地轻轻歪了歪头,“为什么?”
“你立了功,”帝姬说,“人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我必须以对待臣子的态度待你,你也必须以侍奉主君的态度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