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沸腾了。
冻土渐渐融化, 城外的泥土泛出了湿润的腥气,又被民夫踩得结结实实。
但他们也不白踩,自太原城门往北十几里, 一路上的牛粪马粪都被拾了个干净。
这就很不容易, 因为还有往来运水泼土的驴车不那么讲究, 一走一路的粪蛋蛋。
送水的车夫和捡粪的民夫爆发了一点小争吵, 声音不高, 毕竟粪蛋蛋也是宝,只不过要是能固定在一处解手就更好啦。
在这些不入流的争吵过后,他们就消失了, 又有许多豪阔舒适的马车停在城外十里处,制造了更多的粪蛋蛋。
整个太原府的官员都跑过来了, 穿着官服, 站在梁师成和张孝纯的身后,满脸笑容, 胸膛要挺一挺,肚腹也要挺一挺, 探头探脑,等着分享太原府迎来的又一场胜利。
又一场胜利!
虽说在完颜娄室坚忍强横的统兵实力下,这场胜利与原定的计划相差甚远,宋军仍然没有对金军西路军主力完成决定性的歼灭, 但他们的的确确在翠崖谷挫败了金军的进犯,斩首两千余人!
这就比清源城大捷更加大捷了,因为那场杀的人没有这一场多,而且对上的也仅仅是完颜活女,不是完颜娄室——是不是忘了说了,这场他们还阵斩了完颜活女!
整个太原府都跟着欢欣鼓舞, 尤其是那些原本想投了大金的人,惊异于我大宋难得的武德充沛,又悄悄改变了主意。
而在这场战争中,朝真帝姬的称号又一次被人悄悄提起。
——并不完全是称颂。
因为朝真帝姬在抗击金军的战争中表现得一直很好。
太好了。
如果是一个宦官,比如说童贯有这样的表现,那他可以获得最纯粹的赞美与奖赏;
如果是一个将领,比如说种师中打赢了这场战争,这种战果也不至于令他受到最严重的猜忌;
但如果是一个宗室亲王,比如说郓王在这里,那谏官们的奏表就要悄悄飞进禁中了。
除了阉人,大宋憎恶并恐惧一切有可能将军事胜利所带来的威望变现的人。
原本帝姬的地位甚至不如阉人,她毕竟是个帝姬,一个帝姬,能发出什么声音呢?
太阳照在群山之间,折射出士兵们札甲上的寒光,映得他们头顶的旗帜更加炽烈耀眼。
行军时是不穿甲的,但今日凯旋,西军士兵就喜滋滋地将铠甲穿上了,昂首阔步地走,衬得他们身后那群灵应军士兵就异常低调。
灵应军没穿甲,他们穿着灰扑扑的袍子,发髻上戴了一根木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就真像随军的道士一样。
朝真帝姬也没有穿甲,她穿着繁复华丽的神霄派道袍,坐在马车里。
这就又令那些忧心忡忡的人感到放心了。
“到底是帝姬,”他们小声说,“知进退。”
梁师成就忽然冷哼了一声。
“你看种师中,”他说,“你再看看那些西军士兵。”
种师中世代将门出身,论年纪能当帝姬的祖父,论声望是天下闻名的小种相公,这么一个老头子骑马跟在帝姬车驾的身边,毕恭毕敬,看不出半点不忿的颜色。
亲随看了一眼,小声道,“许是种师中谨慎。”
“他家在童贯面前都不肯行拜礼,”梁师成说,“你当他们是那奴颜婢膝的人吗?”
“毕竟君臣有别呀,”亲随内侍说,“况且那些贼配军……儿愚钝,也瞧不出什么呀?”
梁师成很是鄙视,不再说什么了。
他是不曾在军中待过,行军布阵最基础的东西他都不懂。
可他在宫中待过,很知道人心。
有灵应军士兵晃晃已经喝空的水囊,西军士兵摘了自己的递过去。
递的人自然,接的人也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