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口大骂,却又不敢骂出声,只能在太子妃匆匆赶来为他更衣,准备送他进宫时,斥退了宫女内侍,而后小声地呜咽一句:
“都怪李纲!”他说,“爹爹将这烂摊子交给我,我却也不想做这个亡国之君!”
太子妃正为他整理领口,一听这话手就是一哆嗦。
“殿下这是什么话?”她低声说道,“太原城下,多少兵士为殿下而死,就连呦呦也留守太原为国祈福,他们都不怕,独殿下怕了吗?”
殿下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双眼,眼睛里布满蒙蒙的雾气,如小鹿一般可怜,“除了,除了孤,爹爹也怕了……”
太子妃的手就悄悄握紧了,觉得须得克制再克制,才能忍住不在丈夫那张白皙的脸上来一耳光。
新年将至,完颜宗望的脚步已经到了黄河岸边,完颜粘罕却依旧被堵在石岭关下。
女真人是勇猛而凶残的,想拦住这样的对手自然需要付出代价。
朝真帝姬是在王禀守石岭关的第十日,跟着朔宁军的车队一起去石岭关的。一旦开战,军队不管什么东西消耗都是飞速的,弓弦、箭矢、武器、砖石、桐油,细布、草药、干柴。战场就像张着饕餮巨口,拼命往里吞噬一切够得着边际的资源。
人是这其中最便宜也最昂贵的一种。
石岭关的南边是朔宁军的营地,负责将物资运上去,再将尸体运下来。
最初的两三日,有士兵站在关上往下望,还会偷偷地哭。
但那几日过后他们就不哭了,他们冷得像冰,根本不会回头往南望一眼,送一送他们的兄弟。
当然,他们仍有食欲,朝真帝姬送来了各种好酒好肉,他们虽然不知道感谢帝姬,但却知道每人手里捧个碗,排着队直愣愣地盯着锅。
王禀出来迎了帝姬。这位五十余岁的大汉像个钢铁铸成的雕像,一身铠甲搀着浓烈的血腥气,见到帝姬就想下跪,她赶紧拦住了。
“王总管身着铠甲,不当下拜行礼。”她笑道。
王总管就很赧然,“战场肮脏,帝姬是清修之人,何必亲至?”
“修道之人也有斩妖除魔之时,”她说,“太师统筹全局,调兵遣将,我是不懂的,我只怕将士们缺衣少食,太原城而今能不受侵袭,全赖诸位用命,我岂能高坐城中,置之不问?”
帝姬的声音轻轻柔柔,飘到排队打肉的士兵耳中,有人忽然就抹了抹眼睛。
要说捷胜军的军饷童贯是没克扣过的,但在大宋,军与贼的名声从来相差不多。谁家儿郎金榜高中,莫说爹娘,就是亲邻也跟着与有荣焉。可谁听说哪家儿郎得了军功,能受四邻羡慕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贼配军罢了!
他们死不足惜。
现在朝真帝姬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穿着朴朴素素的道袍,跑来对他们说谢谢你们。
捷胜军士兵这几日已经枯槁的眼眶,忽然就又酸疼起来。
“我想上城墙看一看。”他们听到她这样对王总管说。
“关外尸横盈野,帝姬这样尊贵,岂不受惊吓……”
“我不怕,”她说,“我大宋的儿郎在下面变了鬼,也必定护着百姓的。”
有人抱着碗的手忽然就哆嗦起来,过了一会儿,有很小声的呜咽传出。
石岭关外已经彻底成了人间门地狱。
金人并不是只会驱策士兵架着梯子往上爬,他们得了代州和忻州,就专心致志地琢磨起攻城器械该怎么造。
云梯车很快就造出来了,只是关前被掘断了道路,挖了许多深坑。
但金人也不慌,他们用牛皮盖了盾牌顶在头上,冲到关下去,将那一具具的尸体往坑里扔。
初时是扔不满的,但双方攻伐时日一长,许多坑就填满了。
帝姬站在关上,隔着女墙往远处望一望,冰冷腥臭的寒风就冲她扑面而来。
那一条黑红色的路上,布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