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场战争开始时, 几乎没人能想到它最后的样子。
寒风吹拂在三河的土地上。
金人虽不宣而战,但步步逼近的脚步早已引起郭药师的注意。他是个劣习甚多的军阀,虽然被大宋招安, 率领数万“常胜军”驻守燕山边境线,但自他而下,差不多都是河北这片土地上的毒瘤。
他们吃大宋的饭——如义胜军一般,大宋给他们的待遇十分丰厚,粮饷后勤, 什么都是一等一的——但偶尔也要砸一砸大宋的锅, 比如说常胜军所在地, 地方行政系统是完全瘫痪的,因为当地的税收是由常胜军来收, 徭役是由常胜军来下派, 甚至连刑事案件也归常胜军管。
毕竟当地大多数的刑事案件,嫌疑人都是常胜军的官兵。他们看中了谁家的食物, 要拿走;谁家酒酿得好, 要搬走;谁家女儿生得美,也要拉走。
要是有地方官想上门讨一个公道,常胜军就要嘎嘎大笑了:看看我们这三四万的雄壮之师,你想要什么公道?
这样的事一件接一件上奏给谭稹, 谭稹就叹气, 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再给常胜军一笔钱, 请他们看在他的面子上, 哪怕是鱼肉乡里也别这么出格, 大宋不缺钱,大宋宁可压榨河北百姓激起民变,也要供养他们的, 请他们吃相稍微好看些嘛。
郭药师听说了,就嗤之以鼻。
“他们心里,咱们不过狗一样的人,偏咱们义气,待得金人侵扰时,还不是要拿咱们的命往前送!”
亲信们听了,就也跟着吐一口口水,又很自豪地挺一挺胸膛。
“就是!咱们这点钱是拿命换来的!吃他们用他们些,不为过吧?”
如是三番,谭稹也不吭声。
官家和相公们,乃至整个大宋——除了忍不下去的农民之外,都在默默忍受着郭药师的骄横,为的只是请他们将金人拒之于国门外。
而今女真人南下,检验这笔钱花得值不值的时刻到了。
札甲连成一片,旗帜也连成一片。
初冬的阳光穿过旗帜,照在札甲上,忽明忽暗,亮起来时如纷纷的雪,暗下去又似漆黑的大地,映在女真人眼里,就令他们想起了蛟龙般蜿蜒的黑龙江。
那江面下游动着的,是箭头反射出的光。
完颜宗望骑在马上,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战场。
女真人的军队被分为好几部,有生女真,熟女真,有渤海人,有契丹人,还有一些原在辽地的汉人。听号令缓缓而动。
前军走到临近一射之地时,传令官看向他们的统帅。
这位年轻的统帅神情柔和,并没有出声。
传令官再三看向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发问,“都统……”
当他欲开口询问时,这位菩萨太子忽然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不像是天上的佛陀,倒像是地狱里的恶鬼!
只电光石火的一瞥,传令官已经吓得闭了嘴,无言地看向前军。
对面的宋军阵中有人跃马而出,大喝一声!
那一声落在军阵中,化作了无数声,如寒风自群山穿行,松海阵阵,自发回应它。
最前排的神臂弓手拉满了弓!
走在第一排的女真人就自发停了脚步。
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
他们推推搡搡,挤挤挨挨地望着对面兵戈鲜明,步伍整肃的军队,就是不肯向前走。
完颜宗望没有下令,但女真人畏惧地停下脚步了。
这位体型娇小圆润的“二太子”跳下了马,将马鞭扔给了身侧的侍从,前后左右看了一圈。
所有人就都摸不到头脑了。
“都统欲何为?”
完颜宗望举起一根手指,“嘘。”
嘘过之后,他向着太阳正缓缓升起的东方,突然“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